很早以前,我便知道,我这一生是注定不如意的,就好比当我跟着师父逍遥自在时,他把我送进了庄家做养女,又好比当我好不容易可以嫁进富户大家,却又发现那不过是误会一场,再好比眼下……十三真心实意的欲对我告白,又有人横插一杠子。
深吸一口气,我回首看去,长发红袍的泄天机面带微笑的看着我,骄阳之下,红袍飘飘,长发轻拂面,是那么的耀眼。
彼时,他与我说了一番意味不明的话,我本以为那就是结束,心口空了一晚。
此时,他从天而降至我眼前,身后的马车上还载着我心心念念的嫁妆箱。
我这才发现,有人一直在等我回头。
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想好好问问他:“若我改过自新,你是否会资助我做生意?”
(下)
可是泄天机没给我这个机会,他潇洒的跳下马车,先拿着一袋钱递给恶霸首领,说了几句保持联络的话,互相留下联络方式,譬如“到京郊小山边上找个洗衣服的大妈传话”等等,恶霸们便会倾囊而出。
听着他们寒暄,我的心境额外复杂,已到嘴边的话又被我咽了回去,直到眼见着恶霸们有秩序的立场,又眼见着泄天机向我姐弟二人走来,我才脱口而出道:“一懈哥哥,麻烦你雇辆马车送我弟弟回家,再快马送封信告知我爹、娘,叫他们莫要担心,顺便委婉的说一声……我被休下堂的事。”
一说完,我就垂下了头,双手玩着嫁衣的衣角顾自哀怜,心里对自己的这番话十分满意。且不说但凡女子称呼非亲非故的男人为“哥哥”,是一种利己策略,就说今日十三大闹喜堂一事,总少不了惹来些麻烦,是以,赶紧送他回老巢才是最好的保护。至于“休妻”一事,不管是我休的贾公子,还是我逼得贾公子休我,对外都要说是他休我,这样才能博取同情。
果然,我的说辞基本令泄天机满意了,他转身吩咐身后的车夫几句话,那车夫立刻保证今夜就能平安的送走十三。
看那车夫的底盘,再听他的浑厚嗓音,想来也是个练家子。
虽然十三满脸的不乐意,甚至任性的说道:“我不回去,我会留下保护姐姐,万一贾家的人找上来……”
我扭过脸看着他,之间十三看到脸色的刹那便住了嘴,像吞了个鸡蛋一般,张着嘴怔怔发傻。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冷很可怕,但是眼下哪有闲情跟他纠缠,便硬起了心肠,对他道:“你听着庄十三,刚才我跟你说过的话不是开玩笑,如果你再得寸进尺,以后都不要来见我。你今天必须回家,可如果你觉得外面的世界精彩,也随便你,只是不要来烦我,懂么?”
我的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很柔,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可看到十三的一脸呆滞,我也十分满意。
十三低垂着头的坐上马车等候,留下我与泄天机大眼瞪小眼。
泄天机的长发时不时被风撩到身前,遮住部分面孔,头发的动,凸显了他此时的静,仿若浑身有种旁人难以撼动的力量,令我浑身不自在。
我学他一般静止不动的望着他,力求淡定,尽管是种假象,却不得不如此,因为我知道,在这种两军对垒之时,气势最重要,就跟玩一二三木头人一样,谁先动,谁就输了。
也许,杀手都是这么交锋的……
路旁的树并不茂密,可树叶居然还能窸窸窣窣的作响,可见多上进。风一阵刮来,一阵停,乌发飞舞,红绸飘飘,身穿大红衣的我俩,默默对望,活像是一对无媒苟合的狗男女,以被日头筛落的片片树荫为见证,各自酝酿着情绪。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
本着这个想法,我觉得既然是求人,就该放低姿态,随即清了清嗓子,先开口道:“今日的事谢谢你,十三也要麻烦你,我……日后也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那你怎么回报我?”泄天机打断了我的话,认真无比。
我想,他是个精明且冷静的男人,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可这并不能影响他看问题的角度。
由此可见,我需要周旋。
“该怎么回报就怎么回报,不如你先开出你的条件?”我衡量着泄天机面上意味不明的神情,一时之间尚不知如何应付他从未有过的深沉,心里没了底。
瞬间工夫,泄天机又恢复了浪荡不羁的混蛋样儿,对着我痞痞的笑着:“本想要你的人,可偏偏你才被休,外人总会说些闲话,指责你、我骂‘奸夫□□’,我是没所谓的,就怕娘子受不住。我想,不如还是要点钱吧,也算是为夫先帮你攒着嫁妆,等你守寡满了三年再办喜事,可好?”
哦,我听出了点门道。
简单的说,他嫌我是个二手货,碍于舆论的压力,暂且不想做接班人。
具体的说,钱比我来得有魅力,以后的三年内但凡求他点事,都应本着“明码实价,银货两讫”的大原则办手续。
嗯,我俩非亲非故,他的要求也算公道,毕竟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
我分析着利害关系,十分大方的应道:“甚好甚好,一懈哥哥如此爽快,实乃妾身之所愿。我那嫁妆虽是不多,却还有金佛一尊,是以前的情哥哥所赠的定情信物,本不该拿出做钱银交易的,可眼下妾身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境地……妾身想,既然那情哥哥早已灰飞烟灭,留下个物件还不是徒增伤感么……所幸,你便拿了去吧,也莫要同妾身客气,这都是你应得的。只是日后,还希望一懈哥哥不要吝啬的给予写帮助才好。”
今日之前,我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奴家”,今日之后,我已是已婚下堂的身份,是以只能称呼自己为“妾身”。
却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泄天机每听到“妾身”二字,眉头便皱上一皱,流露着反感的情绪。
“你拿我送你的金佛和我做交易?”泄天机眯着眼,双眸闪烁着危险的光。
我想,他一定是觉得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才会这么恼怒。
我生怕狗急了跳墙,当下连忙安抚道:“不不不,金佛送了给我,那就是我的。莫非一懈哥哥还要趁火打劫的要回去不成?”
泄天机深吸一口气,望了望天,这才下了狠心一般道:“不,我送给女人的东西,从不要回。”
嗯,他可真是位大方多金的君子。
我在内心赞美他,口上也不忘讨价还价:“妾身还记得,那情哥哥还允了一颗大内夜明珠与我,本来妾身也是不想要的,可总怕会因此污了他一言九鼎的男子汉威名,不得已只得也应了……不如,那夜明珠也送给一懈哥哥当谢礼吧。”
泄天机着实愣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嘴上“啧啧”有声,还拍了三下手掌称赞我算盘打的精妙。
我心跳如雷,明白再得寸进尺下去,唯恐会被他先奸后杀再暴尸荒野,这才怀着感恩图报的心,抖着手强装镇定的摘下头上的珠钗与颈子上珠链,碎步上前,举高给他看。
“这两个物件本是妾身那遭瘟的前夫送的定情信物,也是不该拿出来做买卖的,可偏偏有人说它们是号令群雄的三宝之二,想来也不会错吧?现下,妾身也一并拿出送与一懈哥哥,还请笑纳。”我品着词儿,一口气说完,盼望他尽早拿走烫手山芋。
戏文里也都说过,但凡拿着天下至宝的人都是配角,是要被灭口的,只有那最后拿到宝藏的家伙才是主角。既然我并不清楚三宝的用途,也尚未证实这种流传可信与否,倒还不如先送了出去,免得惹祸上身。再者,玉佩在我身上,别人就是拿着二宝也没用处,而我就此送了前夫的东西给情夫,也算给前夫戴了绿帽子,一举数得。
泄天机接过二宝,还一并握住我的手,静默了一瞬,待我欲提醒他男女授受不亲之时,却不防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抱了满怀。
窝在他的怀里,我微微挣扎,半接纳、半抗拒的不知如何是好,难免显得欲迎还拒。
他似是感到我的不安,便低声与我说话,莫名的安抚了我的烦躁。
望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柔情似水的声音,似掺了蜜糖一般念叨在我耳边:“那天跟你道别后,我的胸腹便空空的,本以为是饿的,便飞身到夜市那边吃了三碗猪肉馅馄饨,哪知吃完了胸腹之间却依然有一处空落落的……晓泪,得知你被休了,我很是高兴,急忙赶去时,却不见你的身影,只得先将你的嫁妆偷了出来,沿路追赶……也幸好,你们在贾家大门前制造了一场混乱,那条街的人都知道你们往这个方向来了,免去我一番冤枉路。晓泪……不如,咱们和好吧。”
不知怎的,泄天机勒的我喘不过气,我却一点也不想他放松,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口暖哄哄的,也不由得想到一位伟人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财色兼收不能少。”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