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人对决之时,天穹之上,正对着西西弗斯下落的巨剑,和二人的头顶,已经没剩下多少距离。
“愚蠢。”宿枝的红唇中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来。
“你想拖住我,靠这把剑,与我,与这个审判指针同归于尽?”宿枝看着西西弗斯笑容凝固,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了下去,“牺牲自己,拯救更多人你还真是伟大,伟大之至。”
“只可惜,下面的那群人,可是身负原罪之人。既然有罪,活着便已是最大的恩泽了,居然还想逃避审判?”
“而你……你以为,你这么做了,就会成为英雄吗?错了。看看你这副野兽般粗鄙的样子吧,你就像你头顶那个可笑的帽子一样,永远不会成为英雄。”
“你只不过是,一个愚昧无知,而又自以为是的丑角。”
话音落下之时,宿枝直接手下施力,捏碎了西西弗斯的心脏,随即,挣脱了西西弗斯因为濒临死亡,而力道孱弱的手。
宿枝嫌恶地甩了甩右手上的鲜血,径自转过身,往黄金宫的方向走回去。
但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因为有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右脚脚踝。
“他们……他们没有罪,有罪的是你!一直是你!是你这个屠夫!”
西西弗斯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8阶能量的余威,让西西弗斯即使心脏粉碎,也还留有最后的一口气。
他细小而浑浊的眼睛,迸出了幽幽的、似燃着魂灵的火光。他的礼帽滚落在地,他姿势丑陋地匍匐着,匍匐在脏污的尘土中,艰难地撑着矮小的身子,用尽身上全部的力量,像攥着命根子那般,紧紧地攥住了宿枝的脚踝。
天空上的巨剑,还在下落。
宿枝皱着眉挣了挣腿,没有挣开。她眯了眯猩红的双目,不耐烦地移上左脚,用长靴的脚跟,狠狠地钉在了身后阴魂不散的手上,用力碾了碾。
“给我滚。”宿枝神色冰冷地命令道。
鲜血从西西弗斯棕色的长毛渗出,将原本就被地上尘泥脏污的毛发,染得更脏。西西弗斯执意望着眼前那只脚的脚踝,死死地、死死地握住。就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他已处在生与死的交界处,气若游丝。仅剩的信念攥着他的意志,让他胸中的最后的一口气扣在生的悬崖边上,没有立即坠入死亡的沉沦中。
他知道,他必须要留住宿枝!必须要与宿枝,与这天空之上,扭曲的审判机制同归于尽!
只有这样,那些无辜的民众,被冠以污名的尤翟才不是白死。只有这样,那些剩下的民众,才能够好好活下去。
他是最后一步棋,他的死唯一的用途,便是在此。
他不能失败。
他绝对不能失败!
“不松手是吧,行啊。”宿枝倏忽冷笑了一声,“我原本没想这么做的,不过既然你这么顽固不化,就让你见证一下好了。”
“见证一下,这些剩下的罪民们,被你亲手害死。”
天空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阵旋律。一时间,像是天地万物同时献奏,一种玄奥之感,笼罩了整片天穹。
“忘了告诉你,除了画家之外,我还有一个职业,这个职业,叫做音乐家。”
宿枝望着西西弗斯那双细小而浑浊的眼睛逐渐染上绝望,不甚上心地勾了勾唇,
“微调此界的规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天上的这把剑,不再是针对你一个人,而是所有人了。
这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地上那些你心心念念的罪民们。”
不,不可以!
西西弗斯麻木地攥着眼前的那只脚踝,细小而浑浊的眼下,黏上尘埃的棕色茸毛晕出了滚烫的深色。
他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来。他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用缄默的方式,发泄无力的哀恸。
这么多年的谋划,难道就这么失败了?
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就这么白白地牺牲了?
如果他不曾想到这个冒险的计划,如果他这无用的身体能再撑一段时间,如果,他能更慎重一点,事情会不会便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是他错了。
他错了。
西西弗斯感到躯体忽然间变得很重,就连意识,也像是被绞了个天翻地覆再抛散一地,碎得彻彻底底。暮年的衰疲,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可他不甘心!
民众的威胁未除,由他招来的惩罚未消,他如何能够甘心呢?
这条路上牺牲的人命,一条、一条地压在他的身上,每一条,都重逾千钧。
他如何闭得上眼睛?
西西弗斯看着最后的生命,飘絮般的,从筛子一般的残躯中飘走。
他想伸手去抓,却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抓住它们的力气。
倘若能够补救,纵使让他赴汤蹈火,又有何惧?
可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民众大难当前,而他已无能为力。
他竟无能为力!
泪水无声地打湿了西西弗斯的眼眶。他想痛恨无能的、带来了灾祸的自己,可就连情绪的牵扯,也成了将死之人的奢求。
也许就像疯王所说的那样,他只不过是,一个丑角。
明明没有英雄的磊落,只是戴罪之身,只是个欺诈世人、抹黑好友的小人,却还不自量力地渴求着昔日荣光,能再现眼前。
穷尽一身,他最后活成的,竟是一个丑角……
黑色的礼帽静静地躺在西西弗斯的身侧。而失去了礼帽的他,成为了一只回归野蛮的、彻彻底底的猴子。
西西弗斯维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不甘心地失去了最后的生息。至死,他都没有合上那双细小而浑浊的眼睛。
老泪纵横,死难瞑目。
宿枝如观了一场猴戏,她嗤笑一声,轻松扯开了右脚上的那双猴手,又踢远了挡路的尸体,转身向着瑰丽的黄金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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