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陆昀突然提这个问题的用意。
“哦。”陆昀狐疑地打量着她,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她这眼神让颜迟心下一颤,该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吧?她低首,说:“我有事先离开了。”说完她也不等陆昀回应就进了学堂。
颜迟一走开,陆昀面上的表情就沉了下来。她打听了,这位学子叫颜迟,与江修玺没有任何关系。她那会儿也不是故意去□□迟的,当时突然涌起了一股郁气,她只是想证明一下什么,根本就没有瞄准颜迟,歪着射过去的。她只是想看看江修玺的反应而已。她可不想闹出人命来。
没想到,江修玺的反应却让她觉得更不好受了,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上不去,下不来,堵得难受。她向来就很敏感,发现江修玺总是看颜迟后,本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心头却仿佛是有预警,没由来地对颜迟产生了敌对情绪。这种荒谬感让她觉得不踏实,这才来试探试探颜迟。
得知他们不熟后,那种不踏实感还是没法消散下去。
她那日随着那些人去聚山踏青游玩,坐在溪边听他们畅谈对饮,累了想去休息半会儿时一转身就发现了弯着腰小心翼翼放着酒瓶的江修玺。
他那时蒙着面,发现她在看他时连忙与她解释。
她看着他有些慌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甚是有趣,起身想走近些却不防被裙摆绊倒,千钧一发之际被他接住。
那时,她从不曾知道男子竟也是如此柔软。与江修玺不小心发生那样的意外后,她不仅没恼怒,反而像是被什么击中,心跳以超越寻常的速度跃动起来。按理说,平时要有人敢这么冒犯她,早就被拖出去砍掉脑袋了。
可是她……她神识还未归位时,他已然跑得不见半点踪影。她恍恍惚惚地拾起他落下的吊佩,在记忆里淘着他的模样,恍然记起他脸上带的帕子上绣的字迹。
按着线索,经过几番调查,她才得知他竟是丞相家的公子,如今正入读与嵩雎书院。
她捏着那块吊佩,思虑许久,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去嵩雎书院!
她托了关系,隐瞒了身份进入了书院,照着下人寻来的画像,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看过画像,早就知道帕子之下他的样貌,但真真看见时,却不由感叹,那画像简直不及真人模样的十分之一。她很清楚在看到他那一刻,心底里流溢出的欣喜是什么。她也终于明白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冲动是出于什么原因。
她同他的同桌换了位置,有些激动地问他可否丢失了什么东西,话一出口她就觉自己太急切了些。但是他的冷淡态度却不在她意料之中。那日他明明就不是这样的,她直觉哪里不对劲,但终是把那丝异样压了下去。
之后她又无意间瞥见他腰际挂着的吊佩,才知道原来他已经重新换了一个。
她本想将吊佩还与他的,所以一开始才会那么问他,但是见他已经拥有另一块吊佩了,她就消去了那份打算,把他的吊佩藏在了匣子里。
她成为他的同桌后,发现他与那日的他有许多不同,性子偏冷了一点,脾气差了一点,不太好相与了一点,可是她却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好。大概是因为……因为……她羞于说出那几个字。
她拉回飘远的思绪,朝寝舍走去。
没走多久就到了寝舍,她刚跨过门槛,就顿觉屋内气氛不对,抬眸朝里一看,屋内赫然多了两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两个丫鬟低伏着身子扣在地上。
她吃惊地微张着嘴,“七哥……”
她话音刚绝,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
七哥他怎么来了!
陆昀心里发虚,不敢直视他。她素来就怕七哥,尽管是同一母所生,他们始终不怎么亲近。但到底是亲兄妹,有着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七哥虽不怎么亲近她,但也还遵循着母妃临终的遗言,对她比对其他人要好许多。
他平时对她也还算宽容,不多加管犯,但那只是在她不生事的情况下。她本来想着七哥他每日都很忙,也没时间来照管她,就大着胆子出了皇宫,哪知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之前玄七领命要她回宫时,她说出一切后果由她承担时就有些后悔了,她当时只是极为抵触回到宫里去,只想赶紧打发走玄七,所以才说出了那些话。之后想起时,她也是怕的,她很怕七哥,比怕父皇还怕他。
但是过了好几日,都不见有人再来催她回宫,她便放了心,看来七哥也没那个闲暇时间来管她。
可是她这才没高兴多久,没料到七哥竟然来到了书院,还到了她的屋子!
原来七哥不是不管她,任由她胡来,只是暂时没时间而已。她竟没想到七哥会亲自来到这里。她觉得事情可能闹大发了,背上细细地冒出一层冷汗。
七哥一语不发,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膝盖,这是他惯有的动作。
陆昀最怕他这个样子,七哥这人向来心思深沉莫测,即使面上平淡,看不出一丝情绪,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往往他越是生气,外在就表现地越平静,让人察觉不到那酝酿着的,即将来袭的狂风暴雨。
陆昀哭丧着一张脸,若是面对其他哥哥,她撒个娇蒙混过去就行了,可是对着七哥……她实在是心抖的厉害,不敢哪,不敢哪!
七哥仍是沉默不语。
陆昀悄悄抬眼看他。
他瞳中血丝尽显,目光却依旧凌厉沉敛,黑袍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了。
陆昀不仅叹息,七哥这是……又有多久没休息了?
他没有看她,眉心聚起一道道浅痕。
“七哥……”她心口闷得慌,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了。
陆致微微侧眸,凉凉的目光终于散向了她。
陆昀被他这么看了一眼,一时慌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急忙道:“七哥我错了!”她抓紧衣服,继续道:“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说……”
七哥仍缓缓地敲着膝盖。
陆昀的脑子里飞速掠过合适的说辞,片刻之后,她唉了一声,神色十分惆怅。
“七哥,近来我拜读了嵩雎书院山长的诗作,深感其才华卓越,真真不愧是大师风采,我非常仰慕敬佩,只想着要是能够亲身去听听大师的讲习就好了,所以才……才想了办法进了书院里。”
他闻言,眼神锐利地穿过来,仿佛能将她全身里里外外看个通透,她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干涩得很。
半响,只听他说了四个字,“胡闹够了?”
“七哥,我……”
“玄七,冒充男子进入书院,此等行为犯下了什么罪?”
直立在一旁如同青松一般的玄七道:“回王爷,乃欺君之罪。”
“七哥!”
陆昀看他如此严厉的模样,更加怕了,她原以为他不会这么认真的。但他现在的神情她又拿不准,一点把握也没有。
七哥该不会真的要按照律令惩罚她吧?
她可是蕲阳公主,他的亲妹妹啊!他不会这么冷酷无情的吧?
就在她急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外头突地有人问道:“陆兄,陆兄,在吗?”
她听这声音,略感耳熟,可是她现在不敢吱声,因为七哥还在这里。她见七哥眉头一拧,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更加不敢回应外头的人了。
就在此时,“去打开门。”七哥蓦地说道。
陆昀惊然。
玄七立即走向门口。
门霍地开启。
颜迟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幻觉了,要不然怎么会在书院里,会在陆昀的寝舍里看见那次在聚山见到的蓝衣男子呢。她眨了眨眼睛,试图看清楚些。眼前蓝衣男子又不见了。她心道:最近是温习测试温习到头昏了么?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
她甩了甩头,掂了一下手里的卷文,她从学堂里出来时正好碰见了还未离开的夫子,夫子叫住她,给了她一叠卷文,作补发的作业,让她发给其他学子们。她接了过去,发完东西南北四院后,最后才到书库这边来。
她走了进去,“陆兄,夫子让我给————”颜迟还没说出来的话全部僵在了嘴角。
嗯,又出现幻觉了。
她深深一呼吸,闭眼,然后睁开一只眼。还在!她不信地掐了自己一把,瞪着圆眼望着面前的人。
见鬼了!
原来方才看见的蓝衣男子不是幻觉!
她强自镇定下来,根本就没空想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把卷文放到一旁,说:“陆兄,有……有客啊,这是夫子让发给你的卷文,我有事先告辞了!”
她脚风一转,马上就往外走。
“玄七!”
颜迟听见那人熟悉的声音,拔腿就跑。紧接着她的后领就被人揪住了,她两只脚在空中晃着,随后身体被迫弯曲了下去。
她视野所及是蓝衣男子立在鞋边的长剑。
她暗暗咬牙,怎么每次遇见他们都要以这种屈辱的姿势趴在地上啊。
陆昀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眼前的情况。
七哥微微眯起眼眸,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颜迟面前,微俯身,玉冠束带移过肩膀,长袍尾端触及地面,累出一圈浅浅的褶痕。
他伸出了手。
颜迟只感觉下颚一凉,被人钳制住,随后脖子被迫仰了起来。
她的心跳止住,只剩嘴唇还颤抖着,迎着他犀利如剑刃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