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上,黄金宫。
黄金宫是国王的寝宫,居住在这里的,只有国王。
一道劲风吹过,瑰丽而空荡的黄金宫中,现出了一道人影。
人影正大步向着黄金宫的内部走去。这是一个女人,绸缎一般的金发,随着她雷厉风行的步伐,在半空中展开。
宽肩的黑色长西装,遮挡了她身为女性的身体曲线;面上的防毒面具,遮住了她的容颜,让她浑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感。
虽然她的头上并没有戴着象征地位的王冠,但自她身上传来的威势,无不昭示着她的身份,她便是黑色国王宿枝。
宿枝径直向着黄金宫的深处走去,自长西装的下摆伸出的皮靴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响声在空旷的黄金宫飘荡了好一会儿,才止在了一道庞大的巨门面前。
宿枝沉默地停在了这道巨门前,猩红的双目中,映着巨门上繁复华丽的纹样。
就这么沉默地注视了良久,她伸手摘下了面上的防毒面具,顺手丢在地上,然后,她伸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细腻白净,指甲剪得圆润,指尖的指甲缝中,还夹着干涸的彩色颜料。看起来既不像一只手掌权柄的、国王的手,也不像一只沾满鲜血的、撒旦的手。
倒像一个普通的、年轻女画家的手。
这只手在半空中僵持了一会儿,随后才小心地向着门上靠近。临近门前时,它微不可查地顿了顿,而后才微颤着将手掌贴在了门上。
手的主人,宿枝,并没有立即发力,将这扇门推开,而是犹疑地站在门前,任由破碎而混乱的思绪搅动着心神。
她知道,门后的,是两口棺材,黑色的棺材是属于她的,白色的棺材是属于阿芙的。
曾经的白天,她沉睡在黑色的棺材中,每一个白昼与黑夜相接的、将夜的黄昏,她会从睡梦中醒来,而阿芙会轻轻推开大门,向着她的那口棺材走来,也向着她走来。
这白昼与黑夜短暂相接的时刻,是她们唯一得以相见的时刻,可白昼与黑夜并不相容,短时间内,必须要有一人陷入沉睡,完成白昼与黑夜的交接。
于是每一个将夜的黄昏,她都会目送着阿芙在白色的葬礼中躺下,陷入沉眠;而每一个将明的清晨,阿芙都会温柔地合上她的眼睛,哼着歌哄她安眠。
除了这短暂的时间之外,她们并不能相见,阿芙不能看到夜空的群星,她也不能看到被排斥在黑夜之外的阳光。
起初,她安于群星的光亮,安于白昼的沉眠,但无尽岁月过去,直到群星喑哑,她再难通过星光遥想阳光的温暖,她看到的、依旧是永恒的漆黑一片。
她开始不甘心,她越来越意识到,她竟从没见过黑夜以外的一切。
好像她是被遗弃于世界之外的流民,被永远流放在无边际的黑夜中。
可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她生来就见不得光,为什么她要永远待在黑暗中?
为什么那些身怀原罪的罪民,还能活在阳光下,她却只能像个鬼魂那般,被锁在黑夜里?
除恶务尽,有罪的人原本就该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只要这些有罪者死绝了,这个世界上才会好不是吗?
可凭什么,凭什么那些罪民能好好活着,她却要受到不见天日的惩罚?
她何错之有?
她何错之有!
她明明在做对的事,她不过想行走在清晨、正午、黄昏的阳光下,她不过……不过是,想要挣脱这枷锁,想要自由。
可她的挣扎与痛苦根本无人理解。
她开始厌倦、沮丧、愤愤不平、歇斯底里。
羡慕转为不平,不平转为嫉妒,嫉妒像毒药,腐蚀她的理智、她的权杖。漫长的时间里,她好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鬼魂,一个匍匐在黑黢黢的阴沟中的鬼魂。
而黑夜的枷锁,将她死死锁在阴沟里。
她受不了了!她一刻也不能再忍受,如此毫无希望的永夜了!
她掏出自己的半条命,燃起了一场烟花。
烟花很亮,笼罩了整个原罪伊甸,就像是另一个太阳。她满足地靠在这个不那么温暖,却足够明亮的太阳上,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光明。
可她逐渐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她以为的而已。烟花之下的罪民们依旧拥有白天与黑夜,而她的天空之上,依旧是一片难以被照亮的黑暗。这黑暗无时无刻不在嘲讽着她:
这里依旧是永夜。
挣扎是无用的,生于阴沟者,永远见不得光。
她唯一能做的,竟然只剩下了自欺欺人。
宿枝的眼睛愈发赤红。她放在大门上的手,却开始颤抖,她手下发力,推开了大门。
巍峨的大门发出叹息一般的长吟,眼前红色的地毯在脚下铺开,精致的装饰品与金银翡翠,毫无秩序地堆叠四散。大门之后的,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房间的中央,并列摆着两口棺材。
宿枝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室内迈出了一步。皮靴无声而小心地踩在红地毯上,像是在担忧惊扰了谁的安眠。一步迈出,第二步便变得相对容易起来。
宿枝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向房间的中央。
在那口白色的棺材前,她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身,半跪在这口棺材前,轻轻地将双手放在了棺材盖上,面上的表情,是一种近乎卑微的虔诚。
她猛地推开棺材盖。
白色的棺材盖子下,空无一人。
这竟是一口空棺。
……
原罪伊甸有着六块大陆,其中的四块大陆,都成为了生灵灭绝之绝境,尚有生息的,只剩下了紧紧挨着的第五块与第六块。
黄金宫下的审判指针,正好指在了第五块上。
第五块大陆的边缘,升起了高耸入云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