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想到的,这样的结局。
顾虞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心中走马观花般的流过了许多影像,或模糊或清晰,可大脑里却是完完全全的一片空白。人总会在这样的时候回顾自己的一生,或释然或不甘。顾虞想,自己该是解脱的吧。
此刻,在这样的炮火连天之中,她趴在地上护着自己怀中的相机匍匐前行,脸上的灰尘与汗水混合,夹杂着泥土与空气中遗留的硝烟,显得狼狈不堪。她已然受了伤,行动不便,但依然在尽力逃脱出这样的包围圈。
大概是人的天性使然吧,她想着,总得试一试。
显而易见的,她被包围了——周围的异国军人,武装分子,头顶不停呼啸的轰炸机。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远处的炮火轰鸣依旧不断,头顶时不时飞过的无人轰炸机不断空投下来的炸弹让人胆战心惊。她看到了残肢、看到了暗褐色的血迹,她看到了伤员、看到了哀鸿遍野。
顾虞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单反相机。
不······她不能去······她救不了那么多人,她不是救世主,她没办法救下他们,她只能把这一切记录下来。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还在米国读书时的那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赫赫有名且饱经沧桑的白人教授在课堂上问过自己的一句话:“顾,如果你在战场上,看到了伤员,你是选择救他,还是选择举起你的相机记录下来?”
顾虞依旧清晰地记得那时少年意气的自己斩钉截铁的回答:“举起我的相机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战争的真相。”
战争的真相,战争的真相?
战争的真相真的存在吗?
人们需要的真的是真相吗?
当道德和真相相悖,你会选择哪一方?
年岁渐长,这样的问题日复一日地困惑着顾虞。
“顾,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你会成为一名很优秀的记者的。”那位老教授后来在顾虞毕业时这样对她说道,“如果你渴望和平、如果你仍旧有新闻理想,那就请你去战地看看吧。”
所以顾虞来了。
其实也是无可奈何。
可这样的话现在说来还有什么用呢?
又一声巨响震起,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灰尘和炮弹碎片袭来。
浑身的痛觉已经麻木了,她现在只能感受到不断有湿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头部、脸颊滑落。
这个时候,顾虞突然想,自己是不该活在过去的。
就······这样死在异国他乡吗?带着自己的相机,连带着自己的一切,混着此生的悲剧,都要统统埋葬在这片战火连天的土地上吗?
“你为什么会想成为一名战地记者?”顾虞还记得申请来伊国报道的时候面试官问自己的这句话。
“因为我不惧死亡。”顾虞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当你什么都不再拥有的时候,你就不会再害怕失去了。
可是······总会想起一个人啊······
想起那个人,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温柔起来啊。
空投的炸弹落下,废墟上再也看不到那个执着不甘的战地女记者的影子。
这片战火连天的土地,播下了一颗和平的种子。
“二零一七年十一月八日,一名华夏籍的战地女记者在伊国战争中失踪,目前已确认死亡。”
“记数十年全世界最具有影响力的记者——华夏记者顾虞。”
“她报道过上百场大大小小的战役,从人性出发,却从来都理性对待。”
“顾虞——用文字告诉全世界战争的真相。”
“用死亡告诉人们战争的真相——华夏牺牲女记者顾虞。”
当顾虞牺牲后,与她一个单位的同事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来自各个媒体的采访。而其中最火的金牌主持人江谨作为顾虞的前同事,更是媒体们询问的重点对象。
“请问江老师,您对您的前同事、牺牲在伊国的顾虞有什么印象?”
“请问江老师,您对顾虞老师的牺牲有什么想法吗?”
“请问江老师,您——”
各路记者的询问声伴随着镁光灯的不断亮起,让江谨的大脑针扎一般的痛。她的女助理安华带着几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冲破了记者们的包围圈,硬生生把江谨解救了出来。
得知了顾虞牺牲在伊国的消息至今三天的时间里,江谨几乎没合过眼,只是不停地工作,仿佛让自己沉浸在一件事中就不会难过了。
安助理不知道为什么江谨会如此失态,她记得江谨和那位顾记者并无交集。
“很抱歉,各位记者朋友,江老师下午完成了录制之后就进了剪辑室通宵审片子,到现在都没有合眼,希望大家给江老师留一些空间。”安华站在高台之上朗声说道。
“江老师!听闻您和顾虞的关系——”隐隐约约的发问传到了江谨的耳朵里。
本已经被保镖护送着出了包围圈的江谨闻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