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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祝芳辰 下(2 / 2)


元和十年九月三十,生于寒衣节的前一天,是为不祥。

信阳公主府上今夜张结了许多灯笼,府里头另外还修了一座大园子,里头是一座雕梁画彩的戏楼,顶是鸡笼顶,台是红木台,梁间画彩还贴了许多的金片,气派极了,那一边儿写着出将,一边儿写着入相,只是瞧着已是热闹的模样。

底下头只独自坐着一个人,借着通明的灯火,百无聊赖地将手中的木矢投进前头空地上的壶中,一支接着一支,投完了又叫了一声一旁候着的小太监,将那壶中的木矢都取了回来,又重新投了起来。

园子外头传来了一点兴师动众的脚步声,走在前头的人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圆领袍,衣襟袖口都是蜿蜒的福禄如意云花纹,面如冠玉,一身气派是天然。

信阳将手中的木矢换了个方向,向着来人的方向掷了过去,那木矢虽然头锐尾钝,却并不锋利,来人便也没有躲开,笑着握在了手中。

“谁惹我们公主不高兴了?”

信阳只管哼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你来迟了。”

秦誉笑了笑,两步走到信阳旁边摆着的座儿前头,饮了一口冷酒,方才招手叫了原先跟着他的那些人过来。

信阳抬眼瞧了瞧,有角儿有琴师的,约摸是是哪里请来的戏班子。

是要哄她高兴。

她一样饮了一口已经冷透的酒,摆手道,“叫他们下去罢。”

秦誉向着方明点了点头,方明便带着戏班的人退了下去。他瞧见信阳今日穿了身金线绣百花的牙白衫,配了大红宫锦宽襕裙,又抹上了一点胭脂,虽未着品服,在夜色里头也是一样夺人的漂亮极了,便知道她是为了陆家的那个庶子。

“我听阿大说,陆家的庶子惹了你不高兴。”他抬手又为自己倒上了一些酒,“不如这样,我派人将他绑了,拿药迷晕了,藏到你的府里头做个面首便罢了。”

信阳听着不高兴极了,“哪有你这样作践人的。”

秦誉敲着座旁的木案,淡淡笑道,“听说白日里头的时候,我们信阳公主可是指使了陆大学士的二公子扮了一回雌木兰替父从军,满大街的人都瞧见陆二挂着一襟口的油彩走回了陆府,倒是个真沉得住气的。”

信阳饮下一口酒,似是难过极了,“本公主今日生辰,好心请他来府里头听戏,我叫他坐到本公主的身旁来,他一口一个微臣不敢,我又问他我今日穿的好看吗,他仍是一口一个微臣不敢,我便叫戏班子都停了,要他上台去扮戏子唱戏给我听,他倒没有肯再说个微臣不敢!我又哪里当真要听他唱戏,我那只是气急了!”

她想到白日里头的时候,陆洵跪在地上听了她的吩咐,平平静静地应了一声是,任凭那些戏班子的人替他扮上了,便淡淡往台上一站,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模样向她问道,公主想听微臣唱哪一出。

这哪里是她信阳折辱了他陆洵,分明是他陆洵要羞辱她。

话里头转眼便成了委屈,信阳灌了一口酒,扒着秦誉的袖口低声道,“明明是他陆二欺负我,怎么就成了我仗势欺人了。”

秦誉难得温柔笑了笑,“我们信阳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公主,便是仗势欺人,也是使得的。”

信阳被这温声软语一哄,肚子里头的冷酒都化作了滚烫的眼泪,她低低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陆洵不肯哄我高兴,二哥哥也来迟了这许多时候,皇叔待我千般好,就因为我生在寒衣节之前,却从不给我过生辰,你们都叫人讨厌极了。”

秦誉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声笑道,“胡说呢,想听什么戏,二哥哥唱给你听。”

信阳饮了许多的酒,迷糊间就有些醉了,仍是要听《四声猿》。

秦誉笑了笑,知道她要听的是《雌木兰》,便抬手敲过了置酒的木案,一声一声地随意极了,在四下里安静的夜色中轻轻唱过一段混江龙,

“他年华已老,衰病多缠。想当初搭箭追鵰穿白羽,今日呵,扶藜看雁数青天。提携咱姊妹,梳掠咱丫环。见对镜添妆开口笑,听提刀厮杀把眉攒。”

秦誉只是信口唱起来,声音在夜色里头有些哑,他唱道,“长嗟叹,道两口儿北邙近也,女儿东坦萧然。”

信阳伏在案上便要醉过去,仍不忘举了手向他唱和道,“二哥哥你端的是,天生纨绔!”

秦誉见她醉了,笑了笑,调子忽然一转,改唱了《四声猿》里头另一出的《女状元》,

起调便是一段芙蓉灯,“对菱花抹掉了红,夺荷剪穿将来绿。一帆风端助人,扫落霞孤鹜。词源直取瞿塘倒,文气全无脂粉俗。包袱紧牢拴髻簏,待归来、自有金花帽簇。”

他哼唱的很轻,像是在深夜里头怕惊着了什么人。

他打量过信阳略蹙的眉眼,似乎是在问她,又似乎是在问自己,“你说眼睛瞧不见的人,在黑夜里头,会怕吗?”

信阳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秦誉摸了摸方才还揣着温热的心口,笑道,“信阳,本太子与你赌一个女王爷的名头做一做如何,凭他千万个陆洵,都要拜倒在你的权势之下。”

信阳听得陆洵两字,醉眼朦胧地抬了抬头,就见到秦誉拾起边上一只木矢,投过去擦着壶边儿射中了地面,那木矢并不锋利,却仍然牢牢钉在地上。

就听得秦誉朗声向她笑道,“你瞧,本太子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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