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老板娘端酒上来。唐寅一边斟酒,一边徐徐道:“靳玉,方才的事,你不必内疚。祖母并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
端着酒,唐寅笑意更浓:“冲着我来的。她倒也不是看不上你,而是看不上我。是以,我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这话怎么说的?这天底下还有不爱自己孙儿的祖母啊?”老板娘笑着打趣了一句,“老人家么,刀子嘴豆腐心!”
说完,老板娘又扭着腰走了。
唐寅只笑而不答,饮了一口杯中酒。
心头却很明白,若是大哥做了同样的事,只怕祖母态度会截然相反。
靳玉略微察觉到他这话不对,小心问道:“老夫人……为何,如此?”
唐寅放下酒杯:“因为,我是外室子。”
靳玉一愣。想到古代嫡庶之分的确严重,一个出身问题,便已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因为我母亲是浣纱女,便连进唐府的资格也没有。而我,若非是个男子,只怕也是进不了唐府的门的。”唐寅自嘲一笑。
“但进了唐府又如何?家中本就有个嫡出的兄长,我来,或许只是为了衬托他的。”
靳玉听得这话,心头蓦地一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当年她爸有了弟弟后,对弟弟的百般宠爱。
现代虽没有什么嫡庶之分了,但重男轻女终归是在的。
而她与唐寅遭遇的事情或许不一样,但孩子心里所受的伤,大抵是殊途同归。
“……向来如此了。家中有什么好的,终归是大哥的。我么,拿的只是他不要的。”唐寅淡声道,“他考科举读书,我便进商铺,学习打算盘做生意。他负责光耀门楣,我负责……”
“给他看好家业。”
靳玉心头狠狠一抽,脑海中想起的是三四岁的弟弟指着她笑,说:“你跟这个娃娃一样,都是来陪我玩的!”
唐寅续道:“原本这一切都会这么长久的发展下去。然而,就在前年。大哥忽然逝世。他们的希望瞬间破灭了。”
哗啦啦几声,清酒从酒壶中倒进茶杯。
唐寅又饮了一口。人也有些微醺。
“他们不得已,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抢了我的算盘,又往我手里塞了书卷,逼得我去考科举。”
“祖母当时的意思,大概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想,”他勾唇冷笑,笑容几分不羁,“我一举考上了解元。”
“我记得祖母当时,是惊喜的。但又有些……难以置信。”
靳玉想象得到那情景。眼见唐寅又要倒酒,她伸手去拦住,“解元,你不要喝了。”
唐寅看着她。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日月夜的情景。
“你要我办的事,”靳玉抿唇,“我都会办妥的。”
唐寅忽地笑了。靳玉比他小上十岁。在他眼里,算是个小孩。
但这小孩人很不错,认真的模样,也可爱极了。
唐寅一阵恍惚,不知这情景是否在梦里也出现过。
或许有,或许无,他此时有些醉了,倒想不清楚。
他不禁失笑道:“靳玉,谢谢你。”
声音低哑,却很轻很轻的落进了靳玉心口。她心尖一颤,忽地问道:“解元,你听过快板吗?”
唐寅微愣。
“我给你打一出快板吧。”
靳玉不知何时已经从祖师爷那儿拿过了原本得来的快板。她啪嗒一打,冲着唐寅粲然一笑道:“就这个。”
唐寅饶有兴致地看向靳玉。
靳玉却清了清嗓子,施施然站了起来。
快板声清脆,节奏鲜明得也很是悦耳。很快,闹哄哄的酒肆安静下来,扭回头朝靳玉看来。
唐寅也看着她,黑眸倒影着她清丽的面容。
靳玉同他对视着,笑容明媚而灿烂,打着竹板便道:“竹板这么一打呀,哎别的咱不夸。我夸一夸,这吴县风流才子——唐寅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