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作为侯夫人，上无
君姑君舅需要伺候，下无儿女需要照看，府中别说旁的姬妾，就连一只母蚊子可能都没有。闲来无事，长安城中闻名遐迩的琅嬛阁的掌柜时常上侯府，向陆灵霏举荐新搜集得的古籍善本。陆灵霏和陆明衍在寻常生活中不好奢靡，唯独在购书一事上还是颇费了一些银钱。
陆灵霏看着案几上一色展开的十数卷善本：从《逸周书》到《酉阳杂纪》不等，无不纂写精美，宣纸洁净，还透着一股幽幽的墨香。
只可惜她都看过了。
旁人爱书，好藏书，即使是同一本书也分抄本、拓本、集本；即使同为抄本，又以所用书体区分出多样不同。种种不一而足，藏书之人多数恨不得将这些都收入囊中，置之案上才好，但陆灵霏却觉得，书就是书，最大的意义便是用来浏览诵读，而非成为一件藏品——她每每为读到一卷从前从未读过的书卷而欣喜不已，但对已经读过的书实在兴趣缺缺。
她目光略过置在最后的两卷书。一卷是琵琶谱子，她不由微微垂首去仔细辨认——竟然是出自曹善才之手。曹善才本是教坊中人，却因为一手好琵琶闻名长安。陆灵霏笑了笑，指一指那卷琵琶谱，“这个留下吧。”
最后一卷……
陆灵霏伸手，将那卷书在眼前展开，卷首用隶书写着四个小字：如意君传。
她微微有些好奇，“如意君？从前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掌柜听见她这句话，却仿佛被雷劈了一下，整个人都抖了三抖，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夫人，这个不能看……”
掌柜额角淌下汗来，心想，定然是自家的那个败家子昨夜看完这卷书随手丢到了自己给贵人预备的书中。小僮又不识字，就一并打包了来。
不能看也看了。陆灵霏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去分辨纸卷上的娟秀字迹：“媚娘奉金盆水跪进，高宗以水戏之……”②
陆灵霏的脸上随着目光一行行掠过白纸黑字而变得通红。
片刻后，她放下手头的《如意君传》，微微别过头，遮掩自己的面色，而后轻声道：“这两卷书，我都留下了。”
掌柜有些错愕，但更不敢多言，喏喏称是，连忙退下到账房处结算银子了。
直到掌柜走了许久之后，陆灵霏才又伸手，碰到了案几上放着的那卷书然后挟着书卷匆匆走回自己的寝居，紧紧阖上两扇屋门。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挣扎和犹豫，从前受过的教导告诉她，看这些东西都是不成体统，会被耻笑的，但最终还是抵不过人对原始之乐的好奇。
虽然在出嫁前，苑氏曾经教导过她一番。但苑氏毕竟也是良好人家出身，讳言此物，讲得十分模糊。
她不由一句一句地读了下去。
一直读到“每接通宵不倦”，屋门被叩响，苑氏走了进来。陆灵霏猛地将书扣在案几上，有些心虚地问道：“您怎么来了？”
苑氏犹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探到她脸上，“怎得这样烫？莫不是吹着风了？”
陆灵霏矢口否认，她唯恐苑氏发觉拿起案几上的那卷书，于是挽着苑氏的手就要往外走，嘴上说着：“您教我做那道槐花羹吧，杨安以前最喜欢了。”
苑氏睇她一眼：“还未至夏日，哪里来的槐花？”
她梗了一下，迅速改口：“那，您教我制红豆羊羹……那个他也喜欢吃。”
苑氏回过头，看了一眼书案上被她压在镇纸下的那卷书，到底没有戳破她，被她带着向廊下走去。
但陆灵霏怎么也没想到，晚上陆明衍终于下朝回到府中，吃过她做的红豆羊羹和几样其它的菜，夸奖了一番她的庖厨之艺大有长进。紧接着沐浴完，两人都回到了寝居。新婚之后，他常在这里处理公事，她也不打扰他，乖巧地将书案让给他。
然而今夜，他伸手，拿起了那卷被她遗忘在书案上的《如意君传》。看了片刻，他转过头，朝着正在专心研究琵琶谱的她扬了扬手中的书：“你还知道些什么？”
陆灵霏飞红了脸，从床榻上爬起来，就要去抢他手中的书，却被他带着回到了床榻上，然后滚到了床榻最深处。他贴在她的耳旁，呼出的热气几乎像是在蒸着她的脸庞，他问：“想再知道些别的么？”
陆灵霏轻轻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①唐后期，兵部侍郎也参与到中书台议政中。
②《如意君传》[明]华阳道人
另外，古籍抄本拓本分类那一段是我凭借很久前看过相关资料的印象写的，找不到那本书了，估计是错的，就当我胡编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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