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一同用过朝食,下人进来禀报,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陆灵霏却忽然间想起了些什么,又折返回寝居。
竹枝在旁边看着,也随着她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问她:“夫人落下什么了?”
陆灵霏坐到梳妆台前,伸手从梳妆台的抽屉中掏出一串玲珑小巧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怀中的桃木匣子,取出一只平安符来,“前次去寺中给三郎求平安符的时候多求了一只,正好给五姐姐的孩子。”
竹枝在旁边笑,“夫人给自己和大人的孩子留一个岂不是更好?”
陆灵霏听到她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十分喜欢孩子不假,也极为擅长和孩童相处,但“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却实在离她有些远。
何况她和陆明衍还不曾……
她不由有些脸热,别过脸,借着垂下的一缕青丝稍稍掩盖过去,才道:“还远着呢,真到那时再去求一个不就好了?”
竹枝也笑起来。
尽管一开始她确实是被陆明衍刻意安插到了陆灵霏身边的,但相处的日子久了,她也不由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位温柔良善的女主人。
……
马车行到杨府大门外,并不见平南侯的车驾,反而是长姊惯常出入的车驾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停靠在一旁,陆灵霏见了,不免吃了一惊。
她转过头去看陆明衍,他温热的掌心安抚地覆上她的手背,“无妨,我先去见一见杨清。”
私底下没有人的时候,他从不称呼杨清为父亲,她自然也不会去纠正他。
陆灵霏点了点头,看着他向杨清的书房走去,她也敛裾快步向西苑奔去。杨清和继母不和,偌大杨府,也从中一分为二,成了杨清所居的正院和杨太夫人所居的西苑。
然而尚未趋近廊下,她就听到长姊的声音从屋里头传了出来。
陆襄水素日向来以温婉和善示人,从未有过这样大动肝火的时候,听着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训斥声,陆灵霏不由缓住了脚步,直至走到两扇虚掩的屋门前,站住了脚。
“父亲和祖母不计较你庶出的身份,你当初做出那般不知廉耻的事情,父亲和祖母为你百般周全,才将丑事遮掩了下来。而今你已经如愿嫁入杨府,又还有什么不满?!”
“长辈为你辛苦谋划一场,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而今这般,岂不是恩将仇报?!”
“婚姻之事,非二人之事,乃是缔结两家之好。又岂是你一人的意愿就能转移的?临月,你这是将杨家,将平南侯府都置于何地?!”
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姿态的陆临月却在听到陆襄水的这句话时,突然笑了,而后道:“侯府和杨家的姻亲,不是有灵霏便足够了么?”
她的声音不无自嘲:“原来,万事有灵霏便足够了,我其实是多余的,原本便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陆襄水沉默了一瞬,而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笑起来:“你也配整日肖想和灵霏相提并论么?”
语气轻蔑,隔着两扇门扉,陆灵霏都仿佛能想象出长姊面上浮现出的嫌恶神情。
她在门前犹豫半晌,到底没有推开那两扇门。
陆灵霏垂眼看着掌心握着的那只平安符,最终还是决定转身向旁边的暖阁行去,总归东西都带来了,去见一见她刚刚出世的甥女也好。
却不意在半路竟然遇到了杨太夫人。
起先陆灵霏并没有认出她。杨太夫人在长安的名声之坏,大概无人能够企及,陆灵霏从前从未在任何交好的人家所设的宴饮上见过她,即使是陆灵霏和陆明衍的婚礼这样的场合,杨清也不许杨太夫人涉足。
但不过一愣神的工夫,陆灵霏就回过味来了——在西苑中,满脸颐指气使的老妇人,除了杨太夫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杨太夫人也在打量着陆灵霏,她虽然名义上是宰相杨清的继母,但因着和继子不和,这些年来在长安城中过得并不风光。虽不至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有些脸面的人家,却也绝不会上前同她攀交,因而她只是听到丫鬟的通传,想起了从前听说过的陆灵霏的美名,知道她是杨清为新近认祖归宗的宝贝儿子所娶的新妇而已。
她甚至不知道“杨安”的离奇身世,只知道杨清对外所说的那一套——长公主生下儿子后,为了避免贺箴对儿子做出不测之事,秘密送到了一户农家抚养,却不慎失了联系,直到十几年后才认了回来。
陆灵霏眼见杨太人盯着她,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有歆羡,有不屑,最后化作一声冷嘲:“安儿的新妇,只愿你莫要像了你姐姐一般不守妇道便好。”
陆灵霏不笑了,脸上神色一瞬转寒,杨太夫人素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俗人,看着她的模样,倒有一瞬间,抖了那么一下,而后又想起,若论辈分,陆灵霏也是她的孙媳,便是此刻她要拿捏着她做规矩,不也是合常理的事?于是又挺直了腰杆,冷笑起来:“你不必对我做出这副神色,你姐姐是什么样的破烂货,你自己心中难道没有成数么?”
陆灵霏对着她身边的奴婢高喝一声:“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老夫人病得这样厉害,人都糊涂了,不陪着老夫人在房中歇着,出来做什么?!”
杨太夫人乍闻她的话,心头怒火高涨:“你个小贱……”然而她话尚未说完,就被身边的两个奴婢拉了回去,奴婢们都知道往后杨家多半是由着陆明衍作主了,更不必说,陆明衍如今在朝中正风生水起,得罪而来他的新妇,能有什么好处?因而纷纷目光殷殷去哀求杨太夫人,“襄阳侯……”
这三个字如有神咒,杨太夫人瞬间就像一只萎了的斗鸡,缩了回去。
陆灵霏不屑,趋近一步,压低声音,对她道:“从前在家中时,听下人们胡诌,知道太夫人是教坊出生,却得到杨公看重,还以为您怎么说总该是绿珠红拂之流,谁知道竟然如此粗俗不堪?”
杨太夫人一瞬间只觉得怒火攻心,捂着心口想从奴婢们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打她,回过神来,陆灵霏早已带着竹枝先一步闪进了婴儿睡着的暖阁,两扇屋门也在乳娘伏地的见礼声中,被重重地阖上,像在打着谁的脸。
杨太夫人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背过气去。
作者有话要说:十分抱歉,晚上突然考了个试,摸鱼不成,晚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