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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1 / 2)


第九章

第二天晨光初亮,陆灵霏还浸在梦里的时候便被婢女们从床榻上扯了起来。

宫里来人了。

天子宣太夫人并平南侯夫妇携女入宫,为陆太后贺寿。

宫使宣完令旨就被郑夫人客气地请到了前头的花厅用茶,时下宦官擅权,即使是平南侯府这般的勋爵之家轻易也不愿得罪了这帮阉人。

陆灵霏跟在父母和祖母身后行礼领旨,不出意料地看到平南侯夫妇彼此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昨夜香甜梦彻底醒来,冬日的寒风将她冻了个哆嗦。

.

宫使用一种明眼人就知道的客套表情,甜得发腻地同平南侯夫妇道:“贵府上的女郎,向来美名在耳,如今终于有缘一见,才知道绝非虚传,难怪宫中的贵人都对贵府上的女郎赞不绝口。”

平南侯夫妇又对视一眼,含义不言而喻:京中的传闻传的是什么?宫中又有哪位贵人会对陆灵霏赞誉有加?

想来永定公主的芙蓉宴上,陆灵霏的表现总还是让天子满意的,这才有了天子此番又一场赐宴。往日陆太后寿宴,陆灵霏也不是不曾随父母进过宫,但都不曾如此大动干戈由天子颁旨,至多不过是陆太后的口谕。

想到这里,郑夫人面上带笑,一个眼神间,婢女就捧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尊玉貔貅。那宫使也不推辞,大咧咧地就收下了,又多说了几句奉承的好听话。

陆灵霏温顺地跪坐在一旁的案几后,不无坏心眼的想:陆明衍告诉她,时下朝廷困顿,藩难不断,流祸四起,户部财政可谓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左支右绌。宰相杨清为了筹措军费,现在大力推行两税法①,但效果也不过尔尔。

陆灵霏想,真应该杀了这帮阉人,抄他们的家,寻常地间劳作的百姓,便是一年到头不吃不喝全交了田税,又岂能比得上他们十分之一的家当?

但更比不上平南侯府的。

她慢慢地收敛了嘴角的笑意,不知怎么的,不太笑得出来了。

……

这个早晨因为宫使的到来,整个平南侯府有大半数都喜气洋洋的。尤其是太夫人吩咐下去,府中伺候的仆从婢女各自都加了一月的月钱,陆灵霏院中的下人更是比旁的人又多拿了一个月的赏,一时府里头其它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陆临月还要比陆灵霏这个嫡妹大了半岁多,但陆灵霏在十二岁时就有了自己独立的院落,一众伺候的下人也是个顶个的人尖子,不像她……到了如今及笄之年,还蜷缩在临着郑夫人居住的偏院里,伺候的丫鬟们也一个赛一个得蠢。

眼下她就躺在榻上,听着外间两个以为她在午间小憩的蠢丫头压着声音聊天。

“可真是羡慕死六娘子院子里伺候的人了!”

“谁不是呢!且不说一应待遇都是府中上挑的,六娘子是夫人亲出,日后前程也好,就单说六娘子的脾性吧,又温柔又贴心,我就从未听说过六娘子发过火呢!”

陆临月的面色已然发青了。

丫鬟们却还不肯罢休,又接着道:

“我若是个男的,也想求取六娘子那样的,生得又美,才学又高,品性还好……”

“我呸!做你的春秋泥腿子大梦去!我告诉你吧,我娘的姨家表姐的三舅奶奶的四女儿是夫人房里当差的,她告诉我呀,当年就有远游居士不请自来,给府上批命,说是我们府上是要出皇后娘娘的!你说说,如今前面几位娘子都出嫁了,只剩下五娘子和六娘子……”

小丫鬟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发起抖来——因她看见陆临月霍然从榻上起身,走出屏风,一张美人面,冷若冰霜,令人照面生寒。

……

陆太后的寿宴定在了腊月十七,天子在谕旨中说“不欲大肆耗费民力,止为家宴耳”。陆灵霏只当天子说得好听,虽然眼下财力凋敝,州府多有易子而食的惨事,但这丝毫不影响长安豪贵竞相摆阔,更不必说,自汉以降,朝廷都是以孝治天下的,太后寿宴一切从简,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可能。

却没想到真的只是“小办一场”,至少从参席的寥寥几个命妇和公主皇子来看,这场寿宴真是简略得不能再简略了。

陆灵霏心中陡然升起疑虑,忍不住偷偷用余光去打量上座一言不发的天子,企图从他刀刻的眉峰还有薄而锐利的眼眸中窥探出他的内心所想,为今夜这一场看似别有洞天的宴席注释。

这不是陆灵霏第一次来到宫苑,踏入陆太后的兴庆宫,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上座那位有着雄鹰一样锐利的眼光却像家禽一样被掣肘住的中年天子。但她总觉得,往日她向天子行礼谢恩的时候,他似乎没有今日这样和煦,也不似今日这样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或许天子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命运使陆灵霏极度惶恐,也极度地疑神疑鬼。

但她偏过头,看见母亲郑夫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更为紧张。

杜皇后往日对她不甚友善,今日看她的目光却分外平和,甚至在她行礼时,还能笑着让她免礼;代国公征战在外,杜碧心和代国公夫人被恩赐坐在离帝后不远的位置上。

永定公主并不在场——公主府的家仆向帝后告罪:公主昨夜风寒侵体,今日高烧不退,无法入宫。天子还颇为忧心地为女儿赐下了许多药石和良医。

“人常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菜肴如流水上毕,居在上首的陆太后终于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孤年尚不至古稀,然午夜梦回,思往事悠悠,多有沧海桑田之感。陛下原欲为孤重礼贺寿,但孤垂死之人,又何必再徒费民力!”

天子闻言长跪而泣:“母亲何出此言?是儿不能治世有方,使生民离散,粟仓难满……”

下座的齐王李芮也泣道:“不能为父皇分忧,是儿子无能。”

杜皇后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陆太后打断天子:“故而今日之宴,孤早已明言,只为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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