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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六十二(2 / 2)


彩杏慌张地跑来,按着徐氏,抓住她的两只手从沈寒香腕上剥下来,抚慰孩子一般,摸了摸徐氏的额头,拿捏她的后脖子,顺势抚摸徐氏弯曲的背脊。

“莫怕莫怕,明日去放纸鸢,你的锦鲤纸鸢呢?”

徐氏茫然地看了彩杏一眼,嘴里喃喃道:“对,我的纸鸢呢?”

“好好想一想,放在哪里了?”彩杏的声音很轻,就像一个催梦师一般。

徐氏嘴巴里咕哝着旁人听不清的话语,半晌她嘴角抽搐,笑着笑着向沈寒香招手,说:“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彩杏警惕地看了眼沈寒香,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沈寒香握住徐氏的手,蹲在她的躺椅之前,徐氏坐了起身,额前流苏玉坠映在她眼底摇来晃去。

“我丈夫,他还没来得及娶妻,就死了。”徐氏仿佛被自己的话吓住了,捂住脸,哆嗦着蜷在躺椅里。

阳光很好,沈家大夫人缩在她的椅子里,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可靠的所在,不住小声嘀咕。

彩杏拿手帕替沈寒香擦了擦手指,沈寒香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廊下还腾着热气的药碗。

“奴婢会看着夫人吃药。”彩杏说。

“这药不见效,就别吃了,等找到好的大夫来,再给夫人看看。”

“是。”

彩杏以为至少在徐氏走前不会露面了的大夫,半月后登门造访。是一名刘姓的太医,陪沈寒香进了徐氏的屋子,大半日没出来。

直至傍晚,彩杏坐在床上打一个络子,她手中那个水红色的络子,历时个把月了,尚未打成。

三两站在门上,小声传话:“三姑娘叫请姐姐过去,一同吃饭。”

彩杏应了,三两退出去,影子落在窗上,她在外头等她。彩杏站起身,理了理皱巴巴的裙子,几许零星线头落在地上。屋子里有股灰尘味,她手指在窗棂上擦过,浅淡的灰色是连月颓唐消沉的明证。

她桌上一个孔雀蓝的细颈子花瓶,里面也积了层灰,看着却光鲜亮丽无比。

彩杏拍了拍裙子走出门去,朝三两吩咐了句:“把那个孔雀蓝的花瓶拿去洗洗,连里子一块儿洗干净。”

三两不明白从不让人插手,独来独往的彩杏,怎么有这么句吩咐,只是答应了。

徐氏吃了药已睡了,镶银象牙筷从沈寒香手里递过到彩杏手中,虽然沉,彩杏捏着却闲适无比,扯着袖子布菜,低垂眉眼中看不分明情绪。

“姐姐快大我一轮,本该多有尊敬,这一杯,敬你服侍夫人劳苦,在沈家侍奉多年,至今未嫁,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仍然不离不弃,不肯放下沈家这条沉船,足见恩义。”沈寒香替彩杏注满酒,端起酒杯敬她。

彩杏低眉顺眼地吃了这一杯。

“第二杯,如今大哥不在,我又是小辈,有几件事想请教一二。”沈寒香抬起眼,注视着彩杏的眼睛,彩杏视线黏在手中杯上。

半晌,她说:“这对金镶玉的酒杯,是夫人的陪嫁。”

“正是。”

“奴婢也是夫人的陪嫁,我侍奉的从不是沈家。”

沈寒香牵扯一边嘴角,笑道:“那么,为何大夫人的药里多了本不该有的东西?”

进了院子没看过沈寒香一眼的彩杏,这才抬起一双眼珠,静静看沈寒香半晌,低叹一声:“夫人的心事已了,与其痛苦地活着,你不觉得,活在美化了的过去,于她才是真正的仁慈?”

“一个敢于毒杀自己主子的下人。”沈寒香顿了顿,轻轻笑了:“你杀过冯氏,夫人使的坏,都有你出的一半力。”

彩杏没有否认,她自斟了一杯饮下,脖子昂起有如一只傲然的天鹅。

“我别无选择。我是老爷放在小姐身旁的一把利刃,也是她的后盾,为她出生入死,为她遮风避雨,无论什么时候,我做什么,从无半点私心。我只是个陪嫁丫鬟,至少我按着自己的意愿,没有成为你爹的妾。这是夫人给我的恩赏,我这辈子,都要为奴为婢,报答她。”

彩杏猛一扬手,满心不甘悉数随酒液吞入腹中。她难受地蹙起眉,三十过半,她皮肤却光滑丰盈,唯独蹙眉时额上一道不易察觉的细纹。

“她活得太痛苦,太多牵累……”彩杏霍然起身,双手按在桌上,笑了起来:“小姐要报官,就抓了我去,这是我为夫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也是……了无遗憾了。”

彩杏双目通红,站了会儿又坐下去,捉起酒杯还要再喝。沈寒香一把拿过酒壶,亲手给彩杏斟了一杯,杯子在彩杏眼前晃了一转,稳稳停住。

“别忙喝,待会儿醉了,府里又没半个人。你先看看这样东西,认不认识?”

不见天日的乌木牌,被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摩挲得光滑无比。

“年生,是你什么人?是大夫人什么人?这个牌位,又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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