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清盯着她看了会儿,替她斟满茶,沈寒香接去时才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见孟良清嘴角弯翘,一时着恼:“你笑什么?”
孟良清笑着摇头:“我记得那日在凤来戏班,你不是这样,胆子大得不得了,还问我怕的什么。此后每次见你,却一次比一次怕生了似的。”
沈寒香耳根子全红透了,咬着嘴啐道:“哪里就怕生了,你还能吃了我不成?”这么一说,沈寒香确实放下不少拘谨。她将身向后靠了靠,不动声色打量孟良清。
“你也瘦了不少。”沈寒香叹了口气。
“为伊消得人憔悴。”孟良清调笑道,自己却先忍不住有些害羞一般撇开目光。他起身去将窗户推开,带着桂花甜香的空气弥漫在屋内,沈寒香坐着看去,孟良清身形挺拔,却着实是瘦了,肩胛现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瘦弱来。
沈寒香一走到他身后,孟良清没回头,却若有所觉道:“这回来,待到年前,再回京城。你要想见我了,就叫个人来送信,愿为鞍马。”
若换个寻常人来说,沈寒香兴许觉得没羞没臊,但孟良清说来语气坦然,他看人时眼神专注,让人难以辩驳。这时沈寒香才惊觉,他已然是以丈夫的姿态,在保护她和给她支持。
沈柳德出去买个小食就买到了将近黄昏,雨已歇了,杜羽殷勤地将沈寒香和沈柳德送上车,上去回话。
沈柳德也不是傻的,见沈寒香上了车便不说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脸上却带着绯红,只安静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小侯爷说的出关是什么事?”
“没什么事。”沈寒香板着个脸。
沈柳德非常委屈:“你这还没嫁人,就差别待遇成这样,大大不妥。好歹我才是你亲哥,到底怎么回事?怎的就要出关去?你还要自己去,我的三小姐,你可是个女儿家,从小跟着我天天出门晃悠已是我做哥哥的失职,再要出远门看马姨娘打不死我。”
沈寒香没好气道:“知道失职就好。但凡你要是出息一点,用我来操这个心?”
沈柳德不吭声了,小心看她两眼,咕哝道:“那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好歹我现在是当家……”
沈寒香向外看了眼,暮色温柔的昏黄笼罩着春阳馆,那座高楼已渐渐遥远,根本看不清人,她仍出神地看了会儿,才缩回脑袋,直视沈柳德:“前朝的封疆大吏白将军,他有个女儿,为了撑起白家,开了关外行商的首例。至今几十年过了,我也叫家丁去打听过了,都说这一碗饭如今吃着不难。只不过难在一点,就是打通礼部关节。”
官衙厉害沈柳德是知道,不在于你有没有银子,就是有钱,还未必塞得进去。沈柳德点了点头,摸着自己大腿,“有小侯爷打声招呼,却也就不难了,大哥愿意走这趟。”
沈寒香冷冷道:“倘或你出关去,就是半年一年的没有音讯,这么大个家,上下数十口人,谁来管?谁又服管?”自沈平庆去后,沈柳德就是名正言顺的沈家老爷,沈柳容太小,徐氏如今身体不好不管事了,沈母更是吃斋念佛如遭雷殛,间或有些痴语想要搬去沈平庆的兄弟家住。只不过那两个叔伯只在沈平庆出殡时露了个脸,再不曾有只言片语。
沈寒香帮着管账也不过是这一两个月之间的事,细细一算,才知徐氏管账期间,府内已有不少亏空,厚厚一沓当票却不是唬人的。那彩杏一面伺候徐氏,一面对沈寒香的询问也不敢瞒骗,甚至连给司徒家送的金貔貅也都说了出来。
“是夫人自己的体己钱,却也不尽然,府里账上走了百两银。”
已是夜深了,沈府走了不少人,沈寒香索性叫人将一个宽敞的下人房简单修葺一新作为账房,将沈家十年来的账本都搬来细细清算。
桌上一灯如豆,沈寒香看得累了,伸个懒腰,彩杏递上一只青釉汤碗,她抿了口,撕得细细的银耳碎屑在碗中浮着。
“什么时辰了?”窗外已全黑了,往常也要算到二更天。
彩杏回说已是三更天。
沈寒香拇指食指捏着鼻梁,脸上挂着两道墨痕,浑然不觉,起来洗了个冷水脸,赶着在四更天前,将手里那本细细看了,站起身来时,只觉得头晕目眩,两手撑住桌,好半晌才回过神,听见彩杏的声音——
“姐儿回去睡罢,奴婢叫人铺好了床。”
沈寒香点了点头,走到门下,又问了句:“夫人这几日可好些?药吃着如何?”
彩杏脸上黯然:“吃着不大见效,有时睡醒来恍惚得很,总说些胡言胡语。”
沈寒香看她一眼,“是什么样的胡言胡语?”那双颜色不一的眼睛一只映着灯,一只却黑漆漆的,彩杏低下头回,“陈年旧事罢了,夫人如今这样,姑娘还问这个做什么呢?”
“是啊,还问做什么呢?”沈寒香嘴角牵了牵,自彩杏手里拿过灯笼,自照着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