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满腹心事回到客栈,尹秋头晕眼乏,本打算自己上床睡觉,却听满江雪说:“不睡了,这就走。”
尹秋意外:“去哪儿?”
本也没带多的行李,只有两套买给尹秋的新衣裳,满江雪收拾着,说:“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紫薇教在找你,金淮城距离此处不远,已经住了这几日,不能再久留。”
或许得到线索,紫薇教会先去追踪那农妇一家,但仅凭季晚疏一个人应当也抵挡不了多久,一旦发觉尹秋不在她手上,紫薇教势必会立马向周遭的几个州城展开搜索。
初来乍到的重病女孩,十岁的年纪,挨着客栈和药铺一打听,就能知道她们来过这里。
“尽快回云华宫,”满江雪说,“半个月的路程,你病还没好,只能忍着点,早到早安心。”
尹秋自然是听她的安排,两人收拾完毕,满江雪抱着尹秋自窗口一跃而下,找到后院的马儿,即刻朝城门奔去。
二人走后不久,一名穿着黛蓝粗布衣衫,头戴斗笠的女子行进了客栈。
“哟,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问个事儿,”女子腰间挎着把大刀,斜倚在柜台上,“这两日,有没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来过?”
小厮想了想,在身前比划了一下:“是不是这么高,穿得破破烂烂,还生着病?”
女子站直身子,斗笠下的一双眼抬了抬,问:“人在何处?”
小厮指向二楼:“左边尽头那间房,刚回来。”
女子作势要上楼,却又脚步一顿:“和她一起的是什么人?”
小厮笑眯眯道:“那可是个美人,穿一身白裙子,好看得不像话!小人这就给您带路……”
话还未说完,女子已经踩着桌椅飞身上了二楼,推门一看,房内冷冷清清,半个人影也无。
瞥见桌上留有一只残存着药汁的瓷碗,女子将斗笠压了压,行到大开的窗边纵身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客栈大门口又迎来两位一高一矮的客人。
高的那位乃是名年轻的青衣女子,一手执着长剑,一手牵着匹黑马,身后跟着个形容瑟缩的灰衣男孩,冻得唇无血色,两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像是赶了很久的路。
小厮正要上楼看看情况,见来了人,便又唱道:“哎哟,两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季晚疏示意男孩等着,兀自入了门内,说:“不打尖也不住店,问个事儿。”
小厮打量她两眼,狐疑:“什么事儿?”
季晚疏扫了一遍大堂内的客人,说:“最近几天,有没有一个白衣女子,带着一个病重的小女孩来过你们店里?”
“有啊,怎么没有?”小厮挠着头,目露诧异,“您也是来找她们的?怪了,刚才也有个女人来过,跟您问的一模一样。”
季晚疏眉头一皱:“人呢?”
“楼上去了,左边尽头那间房便是。”
季晚疏朝门外的男孩投去了一道眼神,尔后借力在一张木桌上踩了一脚,登时就攀上了二楼。
那小厮目瞪口呆,忍不住嚷嚷:“哎哎!我说你们这些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会轻功还是怎么的!”
他话音才落,便见季晚疏又原路返回,轻飘飘落在他跟前,问:“你方才说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小厮原想教训她几句,却见她神色凝重,莫名透出一股威压,心里一瞬虚了几分,便老老实实将那女人的装束描述给她听。
黛蓝粗衣,头戴斗笠,腰上别着大刀……是她!
季晚疏当即回过身,拎着男孩后领子便要上马,两人才坐稳,那男孩却忽然呜咽一声,一口血喷在马背上。
“你受了伤?”季晚疏急忙伸手扶住他。
男孩痛苦地呻|吟着,显然是疼的说不出话来。
季晚疏心中无比恼火,只得带着男孩下了马,又冲进那客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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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傍晚,天色沉沉,绵延起伏的群山中,正有一匹马儿载着两人行在泥泞小路上。
“我和爹娘长得像吗?”尹秋抓紧马鞍,靠在满江雪怀里,困得呵欠连天,又怕摔下去,只能打着精神找话说。
出到城外又开始飘落起絮雪,二人先是策马敞跑了一个多时辰,才减缓速度慢行下来。
满江雪垂眸看向尹秋,想了想说:“转过来我瞧瞧。”
尹秋便把头转过去。
她还年幼,脸颊带着稚气,忽略掉病容,其实也算长得漂亮,尤其那双眼睛生得格外好,黑白分明,长睫浓密,外眦微微上挑,眼型略有些狭长,双眼皮褶皱很深,比丹凤眼更圆润,又比桃花眼略窄,介于二者之间,很是独特。
之前不曾留神细看,现下定睛观之,满江雪才惊觉她这双眼睛像极了尹宣,可别的地方却又与沈曼冬相差无几,可谓是恰到好处地结合了他二人的外貌,乃是一张能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满江雪眉头微蹙。
相似的容颜勾起几幕过往的回忆,眼前忽然出现了漫山似火的红枫,秋意绵绵,流苍山一片绯红,沈曼冬穿着一身华美的喜服,立在枫树下朝她笑,问了一句:“师妹,好看不好看?”
满江雪站在她身前,语气有些冷地道:“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拜堂,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沈曼冬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宣哥人很好,你为什么总是讨厌他?”
满江雪说:“他不是什么善类,伪装得再好,眼神骗不了人。”
沈曼冬说:“可我还就喜欢他的眼睛,我从没见过哪个男人有那样干净的眼睛。”
满江雪不说话。
沈曼冬说:“你知道的,我最大的心愿不是当什么名满天下的剑客,而是成亲生子,做一个好母亲,你对宣哥有敌意,又是我最心疼的师妹,往后要怎么相处下去?”
满江雪说:“我不屑背后议人长短,但尹宣此人,实非你良配。”
沈曼冬笑着摇头:“我是沈家独女,又是如意门接班人,总是要成婚的,宣哥比旁人更合适。”
满江雪话已至此,劝说不动,转身离去。
画面倏地变换,眼前仍旧是一片扎眼的红,却不再是什么红枫,而是血流成河,大火漫天。
沈曼冬也不再穿着喜服,一身素衣被血水染透,笑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与仇恨。
她立在成堆的死人当中,眼神绝望地看着满江雪,而这一次,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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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发呆?”尹秋的声音响起。
思绪被打断,满江雪很快回过神来,弯弯唇角说:“除了眼睛像你爹,别的都像你娘。”
尹秋没有察觉她方才的异样,只是在心里铺开了一张白纸,以想象力描摹着父母的长相,又想到他们后来发生的事,便有些沉重地问道:“我爹不是真心喜欢我娘的,那我娘是真心喜欢我爹吗?”
满江雪“嗯”了一声:“应该是。”
尹秋说:“可她被骗了。”
满江雪目视前方,眸中倒映着飞雪与山林,缓声道:“我提醒过她无数次,她不听。”
尹秋反应得很快:“你知道我爹是坏人?”
满江雪说:“只是一种直觉,后来知道了,也已经晚了。”
尹秋来了精神,困意消失,又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师姐下山游历,偶遇尹宣伤重,性命垂危,将他带回如意门养伤,日久生情。”
“然后他们就成亲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