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悬在了天际,日光收敛了热度,慕婳饮了口温热的茶,任由采竹将自己扶起。
赵隽收拾了一番,与慕婳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点头,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到达大理寺时太子他们已经不在了,想必是回太子府安排军务去了,大理寺卿在这里候着,见了来人,便是带他们直接去了关押连庭的牢房。
赵隽回头,示意慕婳现在这里坐着,“让赵某去吧,此人为重犯,许会有过激行为,少夫人莫要靠近了。”
“如此,麻烦赵公子了。”
慕婳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赵公子一切小心。”
“好。”
赵隽笑着应下,与一旁的禁军颔首示意,走上前去,将解药倒在棉纱上,直接覆上连庭的脸。
解药带着几分清新的香,伴随着一股古怪的馥郁,赵隽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的让连庭露出原本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清秀干净的脸,五官不算太突出,确实与连庭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只是眉眼间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赵隽放下棉纱,侧开身子让众人打量这个人的面容,有人开始迅速的将他面容画下来,另一名主簿及时做记录。
“这位……”
赵隽面色疑惑,接过侍从递来的热毛巾擦手,看向同样面色不好的大理寺卿,“大人可有眉目?”
“等等!”
一直安静的慕婳忽的开口了,面上罕见的带上了几分严肃,赵隽惊了一下,发现她是对自己说的。
“少夫人可是察觉有哪里不妥?”
慕婳却是没有多言,大步走到他身前,拿起木签将他手中的热毛巾勾走,展示在他眼前。
毛巾是雪白的,却是泛着浅浅的一层深色。
赵隽面色一变,当即去看方才自己用过的棉纱,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同样的深色。
他下意识的想要去再观察一番连庭的那张脸,却是被慕婳阻止了,“别动,他脸上有毒。”
连庭细微的笑了,苍白的面色上尽是邪狞,“你们中计了。”
慕婳瞳孔微微一缩,取出自己的丝帕覆上赵隽的手腕,指尖按上他跳动的脉搏,眉心蹙起。
这一变故可谓是让在场诸人有些无措,大理寺卿面色阴沉,让人将那笑的癫狂的连庭关押好,急忙带着慕婳和赵隽来到净房。
“是毒。”
慕婳收回手,几根银针扎在赵隽小臂上微微颤动,“好在你手上没有太深的伤口,毒侵入的不深,只是……”
“无妨。”
赵隽温和着声音直接截断了慕婳将要出口的话,安抚性的笑了笑,“现在形势严峻,赵某定会以大局为重,少夫人不要有太大压力,赵某无碍。”
虽然毒侵入的不深,但是腐蚀性很强,虽然慕婳及时替他以银针封了穴,但他现在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手掌处的麻木。
此毒,很烈。
应当是那穆勋早已预料到自己会入狱,早早地便逃走了,留下自己一个替身在这里,还给他们留了一份大礼。
“十日。”
见慕婳沉默,赵隽也知道她在纠结,索性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少夫人,如果我们一切顺利,完成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十日已经足够。”
“在这十日里,少夫人简单的为赵某渡穴,以药物压制毒性蔓延,待十日后再做打算。”
顿了顿,赵隽眯眼笑了笑,“少夫人觉得这样如何?”
穆勋已经在清水镇举兵,虽然比起上一世,这一世他们占了优势,但战事不等人,不能因为他一只手而耽误了整体的进度。
不过就是一只手,他赵隽并不在乎。
慕婳自然知道现在情况不容耽误,她点头应下,却还是摇头浅浅叹息一声,“赵公子,你要知道,十日后,你的手……”
可能就保不住了。
“无妨。”
赵隽轻笑,琥珀似得眸底闪烁着几点明亮,“赵某所求,唯朝国无恙。”
“好。”
慕婳也不耽搁,直接动手暂时处理了他被腐蚀了少许的手掌,简单的包扎后,将人送回赵府,用他那里的药暂时压制住毒性。
谢文合已经带了几名自己带的小徒弟来了赵府,慕婳也没有多言,直接告知了此次的任务和要点,与赵隽一同示范了一番做法,便是让他们开始做。
穆勋金蝉脱壳逃了,突然在清水镇举兵,如今声势也算是浩大,还给如今圣人安了个罪名,众人知道此事的轻重,没有半点的松懈。
他身后的乱军不少,想必是当年齐王和温山候等人的旧部,但有一部分是暗中蓄养的,那批死士更是以残忍的方式筛选培养起来的,以毒控制着他们为己所用。
不过是些无辜之人,若是尽数斩杀未免太过惨烈,且死士无惧死亡,处理起来极为麻烦,慕婳提议先给他们解毒。
当然,解毒之前,先让他们毒发一下,催动他们体内的毒,让他们先受一番折磨,不会死,但会很痛苦,届时再提出为他们解毒。
解决了那些无惧死亡且只会拼命的死士,穆勋相当于损失了一部分羽翼,这样也能给顾澹减少一些压力。
谢文合等人是秘密前来的,入了赵府,几人便不能离开,直到将此事完成,包括慕婳本人。
这件
事除了他们,还有穆淮和顾澹,其余无一人知晓,需要极为小心。
与此同时,太子府书房中的灯火亦是彻夜不息。
大军已经调拨完成,顾澹回府换了一身戎装便是去了军营整顿,出发刻不容缓,必须要将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穆勋在暗,若是有什么疏漏,那很可能会造成极大的损失。
夜色深沉,穆淮才交代完现阶段所有的安排,看了一眼天际的弦月,当即披了披风赶去城门。
顾澹已经将大军集结完毕,与斥候和副将在城门整装待发,穆淮策马赶过去,二人视线相触,皆是从对方眸底看到了几分暗沉。
顾澹几人当即对着穆淮恭敬行礼,甲胄碰撞间发出整齐的声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极为明显。
穆淮亲自将顾澹扶起,掸了掸他肩头的落叶,“此去一路小心。”
顾澹郑重颔首,嗓音如冷玉坠地,字字清晰,“末将定不负所托。”
顾澹顿了顿,深深的看了穆淮一眼,眸色微暗,“晏晏她……”
“她会无恙。”
穆淮敛眉,语气是罕见的严肃,“我保证。”
顾澹点头,再度向赵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利落的转身跨上马,扯紧了缰绳,带着众人出发。
出城的那一刻,顾澹按了按心口的位置,眸底泛起层叠的涟漪,又是被夜色掩盖,那点波澜便是被彻底深藏。
战事刻不容缓,他与慕婳并没有多少时间去好好道别,他只能将心头的姑娘揽入怀中,二人沉默着相拥几息,便是分开,为对方理了理衣襟后,转身去履行各自的职责。
他说,“等我。”
她答,“我等你。”
这种时候不需要多少言语,二人早已了解对方,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以明了彼此的心意。
反正,慕婳相信,顾澹一定会凯旋归来;
而顾澹也知道,他的晏晏会安然无恙的等着他归来。
这便够了。
顾澹率领大军前去对战穆勋的主力,慕婳这边亦是紧赶慢赶,花了九日将所有需要用到的物品准备好,交由勇侯运送至前线。
大军赶去了清水镇,川都更需要加紧巡逻,穆淮这几日都处于极度警惕的状态,时刻注意各地传来的消息,时不时地做出调整。
不眠不休的忙碌了九日后,慕婳昏睡了半日,醒来时正是中午时分,看到了皇后泛红的眼眶。
“醒了?”
皇后亲自上前去将人扶起,给她喂了杯热茶,“来,先喝点水。”
慕婳的手尚且有些无力,便是就着皇后的手饮完了热茶,心底稍稍舒坦了些,压在心头的疲惫也散去了不少。
“这里是……”
看了一圈这熟悉的陈设,慕婳细微的蹙眉,“太子府?”
“你突然晕倒了,我不放心,让淮儿带你回来。”
皇后浅浅叹息,在慕婳腰后垫了个软垫,“这几天川都也不太平,将军府里也没有什么人坐镇,你先住在这里。”
“放心,我也住在这里,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说着,皇后又是抚了抚慕婳的鬓发,声音微颤,“瘦了。”
“无妨。”
慕婳摇头,笑的乖巧,“以后会养回来。”
因为昏睡了半日,慕婳并没有什么胃口,被皇后督促着喝下半碗热粥,便是急忙要出去,“赵公子呢?”
“赵公子?”
皇后疑惑,“可是那位赵主簿?”
“正是。”
慕婳点头,心头更是紧张,“他中了毒,我与他都不曾见过,毒性很烈,他的手已经受了损伤,只是他为了不耽误进度一直不曾进行治疗,现在如何了?”
皇后若有所思的点头,替慕婳系好宫绦,“他在别院,原来是中了毒,我看他面色不太好,以为是太过劳累了。”
闻言,慕婳当即赶去了皇后所说的那处别院。
现在已是春日深深的时候,别院里莲花盛放,赵隽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目光所及之处是朵朵红莲。
他的手被包扎过了,乌发依旧是用木簪挽了,发梢泛着浅浅的暖金色。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赵隽向着慕婳看过来,目光晃了晃,惨白的唇勾起清浅的弧度,融了半寸日光的温度。
他的声音透露着明显的虚弱,却是微微上扬的,“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