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慕婳睡得并不好,翻来覆去都是一些梦魇,直到天明时分才稍稍浅眠了半个时辰。
刚用完早饭,慕睢便是下朝带来了新的消息。
越国二皇子白霄现下已经到了川都,圣人为其举办宫宴,邀请川都所有未曾婚配的贵女。
慕婳与顾澹早已经定亲,这是川都中人都知道的事情,是以,此次她并不需要出席此次宫宴,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这一世的情况多有不同,很多事情都提前了不少,而且,现在慕婳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此次泗城大败,损失了三万士兵,而那阵亡的李都尉,是李清瑶的兄长。
慕婳记得,上一世在此战中阵亡的另有其人,并不是他才对。
而且,还有人传来消息,此次之所以大败,是因为李都尉急功求利,不听下属规劝从而导致全军覆没。
这样一来,他生前积累的所有名声,算是全部毁了。
李都尉的棺木到达川都时,慕婳穿了素衣去陪着李清瑶迎接。
李清瑶明显消瘦了不少,穿了一身麻衣,长发编了发辫垂在肩头,簪了朵素白的绢花,见到慕婳来的时候,她还勉强笑了笑。
“婳婳来了啊。”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干哑,想必是哭的狠了,眼眶都是红的,“今天风大,你该多穿点的。”
慕婳浅浅叹息,解下身上的雪白披风给李清瑶披好,与她并肩站立,“该是你要多穿点的。”
“娘病倒了,爹忙着应付圣人的降罪,梁氏急着让她的好女儿梳妆一番去参加宫宴,好博得一个锦绣前程。”
梁氏是李少卿的妾室。
李清瑶顿了顿,眼角忽的溢出一滴泪,“听说今日的宫宴极为热闹,那越国的三皇子主动提出联姻来谋两国修好从而减少伤亡,为不少人称赞……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兄长就要被人遗忘呢?”
“他自小进入军营,大大小小的战事都经受住了,才有了如今的功勋,为什么没有人想起他呢?那越国的三皇子来了,为什么没有人想起他是敌国之人呢?”
慕婳呡唇,伸手握住了李清瑶垂在身侧的手,触手的冰凉让她皱起眉,心底的一个疑惑愈发的扩大。
当然,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晃了晃李清瑶的手,示意她看过去,“你看,有很多人都陪着你等着李都尉呢。”
李清瑶这才抬眼看过去,看到了街边不少一身素白的人,面色哀痛。
“清瑶,你兄长是英雄。”
慕婳抬眼看过去,看到不远处在风中悠扬的白幡,便是加重了语气,“就算风雨如晦,总有人记得。”
李清瑶眉睫颤了颤,便是快速以衣袖擦去面上的泪,重重点头。
说话间,棺木已经进入视线,钱纸被风吹散,四周安静的可怕,棺木所过之处,有几人主动跪下来,垂首默哀。
李府前来迎接的仅李清瑶一人与一些下人,她已经不再流泪了,挺直了脊背对着缓缓而来的棺木郑重俯身一礼。
那是她的兄长,宠了她十多年的兄长,家中无人来迎没关系,有她来迎接,他不会让兄长这般被人忘记。
慕婳扫了一眼护着棺木归来的几人,将他们暗自记下,继而跟着李清瑶郑重行礼。
燃过艾草,洒过热酒,李清瑶将身上披风重新披到慕婳肩头,方转过身将棺木迎入府中。
慕婳稍稍侧过身子让棺木入府,细细打量着这一行人,唇角紧紧的呡起。
待到所有人都进去了,慕婳才悠悠的踱步进去,却是见到了一个素衣的妇人,似乎正在和李清瑶争执着什么,还在用丝帕擦眼角。
李清瑶明显不愿意搭理她,自顾
自将绕过她将棺木停放好,亲自上了三炷香。
见那妇人一直在抹眼泪,慕婳亦是皱眉,拉过李清瑶身边的一个侍女问了一下情况。
“那是梁姨娘,非要说如今大公子是戴罪之身,这样直接将人迎入府还在正厅布置灵堂不妥,说要去请示一下老爷。”
侍女压低了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虞,“今日她将二小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送入宫,现在又阻碍大公子回府,倒是生怕耽误了二小姐的好前程。”
梁氏是妾室,她的女儿自然是庶女,梁氏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家,按照她的身份地位,她的女儿在川都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归宿。
而此次越国三皇子到来联姻,皇室并没有适龄的公主,圣人便是举办宫宴,在梁氏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的女儿在川都露脸的机会很少,平日里那些贵女们的聚会她都是不能出席的,此次这样大场合的宫宴,又是邀请了她女儿,自然是合了梁氏的心意。
将一些事情思索了一下,慕婳也能明白个大概,她忽的睁大了双眼,很是不可置信,“她想让二小姐联姻?”
侍女细微的点头,看上去很是无奈,“她今日可是将所有家当都戴在二小姐身上了,看上去是准备今日大放异彩呢。”
慕婳呡唇,澄澈的眸间翻涌起深邃的浪,定定吐出二字,“荒唐。”
李少卿老了,李府的荣耀如今多半是靠着李都尉,现如今李都尉在朝堂上被绊住了不能赶回,夫人又是病倒了,这个梁氏非但不帮着李清瑶减少压力,还想着一鸣惊人?
且不说如今圣人尚未说如何处置,就算是圣人想要处置了李都尉,但是逝者已矣,到时候整个李府一损俱损,她再怎么回避也不可能逃得过去。
真不知道梁氏是怎么想的。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慕婳大步走过去,接过侍女递来的香,郑重的拜了后,亲自将其插入香炉。
梁氏眼珠转了转,忽的就上前几步,想要去拉慕婳的手,被小姑娘灵活的避开了。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的很,想必是我们家瑶瑶的朋友吧?”
其实她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谁,她曾见过李清瑶带着慕婳和林榕回府一起玩,一直想要去接近一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她的女儿不过是一个庶女,若是进入川都贵女圈中,对她来说无疑是大有裨益的,更别说这个慕婳是相国的掌上明珠,据说皇后和太子都宠着她,说一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都不为过。
她也找过李清瑶,想要让她帮忙给自家女儿搭个线,却是没有成功。
慕婳蹙起眉心,漫不经心的掸了掸雪白的衣袖,“小女慕婳,见过姨娘。”
她将“姨娘”这两个字咬的极重,梁氏面色微变,继续道,“有劳慕姑娘来陪着瑶瑶了,这丫头啊,固执,不听……”
“大公子今日归来,姨娘还是莫要打扰到他了。”
慕婳稍稍后退几步,面上并没有多少笑意,“我来之前爹爹特意嘱咐过了,逝者为大,让我不要在逝者面前过于吵闹,免得惊扰了他的英灵。”
她爹爹?
相国大人?
梁氏顿时闭了嘴,暂时歇了想要和慕婳套近乎的心思,身形晃了几下便是说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李清瑶并没有多少波动,面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是收回视线,对慕婳歉意的颔首,“让你见笑了。”
“无妨。”
慕婳摇摇头,接过身后采竹递过来的食盒,走过去挽过她的手臂,“我做了甜粥,吃些吧。”
李清瑶顿了顿,细微的笑了,“好。”
她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今早喝了点茶水,能够撑到现在完
全是凭她的意志,况且她爹那里还不知道情况如何,若是被连坐,那可能全府都要遭殃,作为嫡女,她绝对不能慌。
慕婳煮的粥里放了些滋补安神的药,李清瑶也没有浪费,一口一口的全都喝了,末了还一边擦嘴一边和慕婳抱怨,“怎么这么少?下次多带点过来。”
“看不出来啊清瑶,看你长得也不高大,挺能吃的嘛。”
慕婳故作惊讶的盯了那食盒半晌,“啧”了一声。
“这是自然。”
李清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你知道就好。”
慕婳轻笑,倾身过去替李清瑶理好微乱的衣襟,“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吃饭。”
李清瑶重重点头,还很是一本正经的对慕婳拱了拱手,“是,我的大小姐。”
见她稍稍恢复了精神,慕婳才松了口气,陪着李清瑶说了会儿话,林榕便是急匆匆的过来了。
“榕姐姐?你不是在宫宴吗?”
这种形制的宫宴,林榕又是林尚书独女,应该不可以随意早退吧?
李清瑶很是惊诧,看林榕衣袖上还沾着血迹,便是皱起眉,“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我故意的。”
她故意摔了一跤,撞在石头上擦破了手臂,这才早早的出了宫。
林榕并不在乎,将眼前人细细打量了一遍,“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
李清瑶摇头,一手握拳在自己眼前比了比,“谁能为难我啊?榕姐姐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