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策不以为意的把糖心莲子含入口中:“督公,以下犯上,依照西秦律法该当如何论处?”
宋予衡倾身往他面前凑了凑,眼尾上扬:“你可知本督就是西秦的律法?和本督谈律法?信不信我再把你扔到南疆十几年。”
容策颤声道:“我信。”
这是什么委屈巴巴的表情,好像他做了什么抛夫弃子的勾当。
宋予衡正襟危坐老老实实自我谴责,然思既然不喜欢他称他殿下,他不称便是,反正他自己也不喜欢。
巧舌如簧的宋督公不会哄人,于是乎僵硬的扯开话题道:“你这荷包不错。”
容策摊开他的掌心把糖心莲子全部倒了出来:“义父喜欢我改日给你做个新的,这个太旧了。”
宋予衡怔愣在原地,望向他的目光咄咄逼人,锦衣玉食不要偏要学和尚吃斋念佛,屈尊降贵给他这个义父洗脚就算了,竟然还去学针线女红?
“殿下、督公,府衙到了。”
容策贴心的拢起他的五指不让糖心莲子继续往下掉:“义父,你将就吃吃,下次喝药我给你准备藕粉桂花糕。”
翰林院编修赵廷石、两江总督丁中正,扬州巡抚张怀慎早早候在廊下,宋予衡把臂弯里的披风重新披在容策身上,因是公差,他今日换上了郡王规制的石青色蛟龙袍。
南疆十几年的风霜磨砺让他不同于京中养尊处优的皇子皇孙,一旦褪下温文尔雅的谦卑姿态,凌厉威势尽显,那是千锤百炼的绝世利剑,如沉秋水间,骄矜孤绝。
丁中正垂首向容策汇报昨晚连夜审查的结果,考卷核对完有五十余份出现朱卷、墨卷不相符的情况。张怀慎引着他前往临时辟出来专门审阅考卷用的静思堂,宋予衡则同赵廷石去了关押嫌犯的地牢。
地牢的石阶由细细打磨的水磨砖砌成,原石墙壁做工粗糙,隔上几步便可见头顶上方挑起的羊角灯,昏黄暗沉,长长的甬道曲折幽深不见尽头,一股潮湿腐朽夹杂着血腥恶臭的气味铺面而来。
越往下走空气愈发稀薄,宋予衡胸闷气短压抑不住抵唇轻咳,手心被糖心莲子硌的木麻,他拈了两颗含入口中。
转过几个矮窄的木门,赵廷石近前道:“督公,乡试的名单提前就写好了,这事平王想必早已告知。
转过年来,北邙雪灾之后又逢汝州水患,紧接着内乱未平羌羯又从南疆来犯,国库空虚,处处都需要钱,捐钱取仕也是情非得已之举。
本来事不大,偏偏这帮酸儒隔三差五的去江南贡院闹,眼下长陵王奉旨御审该当如何是好?”
“一个无权无势的郡王能掀起多大风浪。”
赵廷石赔笑,侍从呈上来一个朴素的木盒:“这是吴三思孝敬督公的薄礼。”
齐湘挑开盒子,里面足足有十万两银票,宋予衡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弯腰进了最里侧的牢房。
昏暗的烛光中只看得到隐隐蠕动的黑影,很静,乌靴踩过麦秸的声音清晰可闻,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宋予衡的袍角,那人身穿囚服蓬头垢面,说话间鲜血从青白的嘴唇中咕嘟咕嘟往外冒。
齐湘袖口飞出两枚飞刀,凄厉的惨叫在地牢中回旋,他俯身捡起其中一枚掰起那人的下巴面无表情的把眼珠剥了出来。
赵廷石盯着青石砖上的两只断手一对眼珠,惊恐万状的往后退了两步:“督公这是……这是做什么?”
宋予衡大半面容隐在阴影里,咳嗽了两声,声音虚浮:“不能说话了,眼睛还能看到,手还能写,现成的把柄往人手里送,赵大人,心慈手软可不是为官之道。”
“下官……下官谨记……”
地牢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赵廷石贴着石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结结巴巴道:“督公……这些嫌犯一会是要……是要对薄公堂的。”
“所以本督留他们一双耳朵让他们听听什么叫公道。”宋予衡以帕掩鼻踢开断手走到被齐湘压制在地的男人跟前,“你就是那位秋霜才子易礼秋?”
易礼秋凌乱的头发沾染着肮脏的泥渍,鲜血混合着污渍顺着发梢缓缓低落,眼窝深陷,嘴唇苍白干裂,鲜红的血顺着下颌往下蔓延。
宋予衡拭了拭他嘴角的血,撩起他血污凝结的头发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齐湘,还不松开易公子的手。”
齐湘松开手,易礼秋趴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气,宋予衡道:“你给本督画一幅《明月松风》图,本督就饶你一命如何?”
易礼秋蘸着地上的鲜血只写了一个字“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