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江祁景低头看着表,数着时间,淡声反问。
徐文绣上次来看他还是在两年前的婚礼。
再上次可能要追溯到五年前。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这个借口来的。
徐文绣无疑就是想打亲情牌,想让江慕言继续留在京城,起码要留在国内。
但是江祁景对此软硬不吃。
说到最后,徐文绣气得把茶杯都砸碎了,把恩将仇报、没良心、狼心狗肺这几个词语翻来覆去地骂完,“你是不是就想看着你的亲生母亲客死他乡……”
“母亲,”他很久没有喊过这个称呼了,乍一听有些生疏,“我也想问,为什么您一定要跟着江慕言去国外。”
徐文绣被他问住了,语塞片刻,“不然我要放弃我的家庭,一个人在京城守着你这个白眼狼吗?江祁景,你对你弟弟自私就算了,对生你养你的亲生母亲竟然也……”
将他从里到外地数落了一遍之后,徐文绣留下一句“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人”,挂断了电话。
他们母子的对话总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开头是假惺惺的客套,但最后永远是不欢而散。
江祁景唇角上勾,有点想笑。
他准点回了家。
其实盛京名邸已经不能叫做家了。
以前还算个用来休息的地方,现在他连睡觉都留在办公室。
但是他必须要回去。
阳台上有他准备用热风机烘干的情书残片。如果时间过长,纸片也许会因为温度过高而自燃损坏。
万幸的是,这三百七十一封里,大多数都被抢救了过来。
没有办法补救的残渣熨平后,被整整齐齐地放进了透明的玻璃盒,置在卧室里。暗灰色调的卧室平添了一道弧光。
江祁景弯下腰,拿起那些情书。
每一封的第一行字都是同一个称呼:
致最喜欢的你。
云及月絮絮叨叨的,比起情书,更像是在借着写给他的名义写日记。
十六岁,她哭唧唧地说分别好难,真的好想他啊。
十七岁,她放弃了家里安排好的留学,立志要考去见他,还跟他隔空小指拉勾,“以后一起加油吧”。
十八岁,她在高考完的那个暑假的每个夜里辗转反侧,凌晨给他写了很多话,期盼着在异国他乡的重遇。
和他结婚的前一周,她有点小期待地想,以后有什么话就不用写在纸上,可以直接告诉他了。
结婚后,她还是改不掉一写就写得很长很细碎的习惯,语调却渐渐变淡了。
有时候她会从小王子里摘下一段话:“玫瑰在小王子离开时这样说道:‘我当然爱你,没有让你感觉到,是我的不对。’”
有时候她会写很多前后矛盾的语句:“可能你也喜欢我,只是没有说。也不一定是喜欢,至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在意的吧。那我在难过的时候,你也会和我一样难过,甚至比我还要难过吗?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这次勉强原谅你了。要是你明天早上来找我,我就跟你和好。”
她其实一点都不在意他事后送了多么贵重的礼物。
她其实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不用他哄,所有的气就已经消了。
她其实……每一次都早早地原谅了他。
他傲慢、阴郁、不择手段,自以为站在人上人的位置,就可以摆脱当初那个束手无策的少年,完完全全地脱胎换骨。
然而直到现在才想明白。不相干的人只会惧怕他,离他很远很远。只有毫无保留抱住他的人会被他身上的尖锐刺穿皮肤,毫无防备地遍体鳞伤。
只有云及月在真诚地爱他。
可是一个人无条件的妥协和爱意是有限度的。
他已经把这世上唯一会爱他的人……彻底弄丢了。
江祁景摁着心口,心脏丝丝缕缕地疼。
渐渐的,连痛意都消失殆尽。
左胸腔的地方好像变得空空荡荡。
男人撑着墙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走进洗手间。
盥洗台的水开到最大,水流声却完全掩盖不住脑海里的嗡鸣。
他想用刺骨的冷意带来疼痛惩罚自己,却又以失败告终。
右手腕上本已经接近愈合的伤口,在猛烈的冲刷下,渐渐渗出了暗红的血。
江祁景一点都感觉不到。
他像是失去了痛觉。
甚至忘记了自己到底是开哪辆车,沿着哪条路去左河香颂的。
回过神时,江祁景已经站在了左河香颂花园外面。
云及月正在用小剪刀精心修着花。
她或许本来想选择无视他,但看见他满手的血往下流,在地上划出一道细而蜿蜒的痕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选择坐视不管,回客厅找来了一卷纸巾。
开门前,云及月简短地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江祁景垂下眼睛看着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像是失了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宁愿云及月向他讨要些什么,或是看着他受伤扭头不理就好。
可是她没有。
她好像真的放下了。
然后就这样让他永远活在愧疚和无力中。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真的会产生幻觉。
好像心里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在引诱着他——
如果面前是无路可走的悬崖,那干脆就跳下去。
跳下去就好了。
云及月打开花园的门,一手攥着剪刀的尖,另一只手拿着纸巾:“你用纸把手腕简单包扎好,然后等医生过来……”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被江祁景抱住了。
不。
这不像是一个怀抱。
只是他找个方式靠近她而已。
云及月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里裹满了血丝,极度阴翳的眼神在颤抖,在迷茫,好像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哀嚎着无法解脱。
紧接着,有东西滴在她的手上。
也不知道是刚才的哪一个瞬间,她因为惊讶而放松了手指,剪刀的尖暴露了出来。
然后,正好撞上了江祁景。
作者有话要说:他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