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安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侯宁之却是上前抱住她哭了,木安华浑身僵硬,听着侯宁之说自己不孝,只让他娘亲一直受苦,却没有让她过一天好日子就死去了。
听着他不停的说不停的说,然后最后他才对她道了句:“对不起。”
木安华眼珠子动了动——对不起什么?
侯宁之却不解释,他红着眼从身后拿出黑色毛茸茸的长袍给她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给她系上胸前长绳,他声音又低又轻,好像一撞就会破碎:“我们出去吧……”
“现在外边是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很漂亮。”
木安华一句话不说。
侯宁之轻轻拉住她的手,他手冰凉,不知是担心冻到她还是担心弄疼她手上众多的伤口,他手就很松的握着她出了小黑屋子。
……外边真的下雪了,难怪这段时间没看到窗外的绿色了。
白雪随微风飞扬,将大地之上的其他颜色都盖住了,她刚一出去,雪花就落在了她鼻尖上。
木安华没觉出冷意,反而是感受到了一丝丝暖和的意味。
她正想走入这个纯白的世界,耳边却听见身侧那人开口了,声音疲惫、悠远又带上了一股历经沧桑后的平静:“谢谢你……姐姐,你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木安华猛的顿住,她没有转头去看他,只是装作很着迷的看着面前那白茫茫的雪景。
没有听到回话,于是那个声音停顿了好一会,等她似要转头看他时才又响起:“我答应过你,要带你走遍天下山河。”
“……我们这便出发,姐姐。”
眼眶一下子热了,木安华看向已是中年之姿的侯宁之,眼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
而后几年,侯宁之就真的带着木安华去往天下各地。
严胥说的山城、冰河、长江、沙漠,她也去过了。
只是木安华因为那双红色眼睛还一直穿着黑黑斗篷,而侯宁之为了陪她也穿上了,要不是侯宁之医术高明,一路救过不少人,他们两人估计会因为那怪异的打扮引来不少怀疑。
走遍世间山河一定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侯宁之因为先前太过在意母亲伤势,不仅心神收到损失,而且连身体都灰败了很多。
在无人的极北之地,夜晚的苍穹之上,绚烂多彩的光幕辉映,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它,只觉得冷冰至极的心在这冰层冻了千丈的地方,开始回暖了。
直到身侧传来轻微动静,她转头,脸上还未露出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于是整个表情显得怪异起来,她道:“你吐血了,宁之弟弟。”
侯宁之不在意的擦了擦嘴,他已步入中年,可木安华外表看起来还如同一个普通少女,年轻的女子唤一中年人弟弟,旁人看着肯定会觉得怪异,但两人却没有半点不适。
侯宁之只是笑道:“因为我生病了。”
木安华看着她,那双红色的眼睛本就漂亮极了,而现在又处在这满天光幕之下,侯宁之只觉得那双眼,真的比苍穹之光还要绚丽千百倍。
可这漂亮眼睛的主人,他对她充满愧疚还有隐秘之情的姑娘认真的看着他,说出了让他心神剧烈颤动,几乎可以让他瞬间陷入噩梦的话。
她说:“那你用我的血救你吧。”
侯宁之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纯黑色的深渊,他不知晓木安华说的那句话是真心实意还是……故意的。
但是他只觉得自己心脏紧缩,像被一只手狠狠抓住了,疼痛剧烈,也喘不上气。
你怎么可以……轻描淡写说出让他如此痛苦的话?
极北之地后,侯宁之身体迅速垮了下来,白发增生,脸上细纹堆叠,眼眸浑浊,早不见幼时的可爱和青年时的俊朗,有的只是每个将要步入垂暮之年的人应有的沧桑。
但他还不该,他的年岁还不该显得如此苍老。
他带着她回到了御垣城,然后给她了三把黑铁细刀,说是她爹送来的,木安华拿着它们只觉得很久都没有碰触了,小时候握刀习武的日子仿佛有些久远。
侯宁之看着她舞刀,看着她慢慢多出活力,终于在一日,他问她: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木安华收刀,看着他。
侯宁之怕死了她会说我想做医师,但是她没有,她说:“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我只想做人。”
他愣住,下意识问了为什么。
木安华无知觉的抱刀,满是残留疤痕的手蜷缩,她轻声道:“做妖又黑又疼……我不喜欢。”
她,好讨厌自己是妖啊。
可是又庆幸自己是妖,因为自己是妖,所以爹才会收养她,因为是妖……所以才能救宁之的娘。
侯宁之泪如雨下,浑身都疼的让他喘不上气,他疼的弯腰蹲地,声音磕磕绊绊:“好、我……会让你、让你成为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冬去春又来,春去冬又来,木安华在那小小的宅子里已经数完了地上的每个板砖,黑铁细刀削了每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