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叔叔不是我的亲人,我们只是朋友。”郎言说出这句话时,才发现“朋友”二字有多么乏善可陈,甚至有种烂大街的廉价感。
只要算不上有太多敌意的人都可以叫做朋友,交换名片之交可以称朋友,哪怕楼下卖煎饼叫得上姓氏的摊主也可以称朋友,甚至暧昧开始之初也是以朋友做掩,一段感情结束以后,也是朋友。
朋友,听起来可真是有点讽刺。
郎言在大一时曾有过一个追求者,可惜那位追求者没有坚持下来,在郎言家庭发生变故时临阵退缩了。也是以“我们做朋友吧”开始,“我们以后还是朋友”结束。“朋友”二字对郎言来说,就像不可触及的禁语,总觉得说出来会沾上什么不幸的味道。
A612无害地笑笑:“忘年交啊,挺好的,谭文家要是对柴小胡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们是不是也能称为忘年交呀?”
刚学着人类说话没几天,A612对语言的把握还是不够好,本来只是旁敲侧击地离间二人,没有太大恶意,但是,话一出口,味道就便了。这句话里带着血混着玻璃渣,半强迫性地把两人稀里糊涂的关系摊开,牵引着把郎言引导至最糟糕的思绪上。
郎言病态的心里有一个恶念,总是瞅着机会把他推进深渊,比如在他犹豫的时候鼓吹放弃,先是劝他放弃机会,再是劝他放弃治疗,甚至偶尔劝他放弃生命。这种恶念通过若有若无的蛊惑给他进行洗脑,从而进一步离间他的人脉,扼杀他的本领,从而使他绝望,最终走向毁灭。
好在郎言从小到大性格都算开朗,当他确诊自己换上了抑郁症时,第一时间给自己下了一个底限:不能死。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这种病的可怕之处,从内心深处蛊惑人,使人认为自己深处绝望,从而去寻求解脱。况且,总还有些“健康人”把神经病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哪管你患的是哪种,一律以神经病看待。来自内心和外在的绝望一齐作难,难怪目前这种疾病患病率奇高却很难治疗,如何根治?怎么才算是根治?
郎言出了医院正门,在路边一个昏黄的路灯下站定,对着身边的系统露出一个还是半成品的微笑,“我今天能活着站在这里,在这个治疗系统里面治病,都是因为我在两年前遇到了万子默。”
两年前?
A612眉梢一挑,郎言不记得十年前的万子默?难怪他以前叫万子默为“子默哥”,现在却是一声“万叔叔”。
隔了一个辈分,疏离是必然的,A612欣慰地想。
现在是副本时间凌晨五点,天还没有亮,暖黄色的路灯使得城市看着不再那么疏离,每个人都是世界的旅人,都要在这世界走一遭,无论身份地位如何,走到这条路上,照的还不是同样的路灯?
混得如何,爱谁谁,管不着。
郎言想通了似得对着路灯起誓,不仅是讲给A612也是讲给自己心里的那颗恶念种子,无所畏惧的年轻人靠着路灯杆很是潇洒地说道:“以前是万子默在我崩溃的时候收留了我,无论以后万子默怎样对我,我都认了。这次离间不成功,下次也不会,我郎言就是铁了心认栽,不用你提醒。”
看过郎言的十二岁记忆,A612当然知道万子默与郎言很早就认识,不知道什么原因,郎言单方面把人家忘记了,好在这小孩人不错,没有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怀疑万子默。
缺乏中国传统美德的A612完全没有思考自己的不对,反而更中意郎言了。
A612及时道歉,态度极其诚恳,郎言没心思跟一个系统置气,索性当做没发生这事儿。此时,他们一人一系统才意识到接下来该去订酒店了,结果,郎言刚一转身,不远处停着的车辆忽然发动,车灯亮起来,照亮了里面的……万子默。
A612:“……”
或许是那辆车存在感太低,或许是系统太缺心眼,总之,系·老父亲·统呕心沥血地一顿骚操作,却是为两人搭了桥。说多了都是泪,A612没眼看两人月下相会,干脆变回了插件进了郎言后台。
万子默下车给郎言开了副驾驶车门,默不作声地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衣物——是系统在总部穿过的那件。
至此,A612和万子默的矛盾算是真正意义地结下了,他们心照不宣地把邮箱里面的交流信件删掉,装作若无其事地和郎言搭着话。
抱着报喜不报忧的态度,万子默向郎言隐瞒了自己受到警告的事情,而郎言也没有告诉万子默柴小胡患有心脏病的事情。
最终,郎言没有入住酒店,而是去了柴小胡原来的学校,宿舍暂时回不去了,他只能住在了青年教师公寓里。万子默充当着柴小胡导师的角色,学校给他分配了一间公寓,里面和普通单元楼一样,三室一厅,别致舒心。
“我跟学校方面交流过柴小胡的事情,等谭文家被揭穿后,柴小胡便可以回学校继续读书了,到时候校方会给出一份通知,证明柴小胡事件只是偶然,恢复其正常名誉被给予赔偿。”万子默从客卧取了一套被子,抱着去了主卧铺好。
这间公寓一百三十平,不算太大,布局也是中规中矩的那种,从一厅可以直接看到三室。治疗系统为了给患者最佳的治疗体验,一切细节都做得不可挑剔,比如公寓里全套的家居生活用品甚至连衣柜都是满满当当的。
为了迎合万子默的气质和品位,公寓衣柜里都是深色绸缎睡袍,郎言穿着拖到脚腕的睡袍,心想这副本太人性化了,连衣服都是按万子默身高订制的。他很想盘腿坐在沙发上,奈何穿着这种睡衣姿势实在不雅,只好作罢,但又耐不住爱闹腾的性子,便抓起手头的抱枕□□起来。
“万叔叔,谭文家的事情不会牵扯到柴小胡吧。”郎言把四个抱枕的角塞回棉絮里,把方方正正的抱枕凑成了一个不规则圆形。
“朱百念只是曝光了谭文家虐待妻子的视频,至于到时候媒体会不会曝光这件事就另当别论了,你只需要远离这个人乖乖呆在学校就可以了。”万子默在郎言身边坐下来,看着他怀里的抱枕有些失笑。
郎言忽然失去了对抱枕的兴趣,他把可怜的抱枕往旁边一抛,双手托腮思考:“万叔叔,这个副本任务的意义在哪里,难道说只是惩治了谭文家就算完成了吗?”
“治疗任务的意义在于你挑战了自己以前不敢尝试的东西,实实在在地在你认为的‘绝境’下走出一条康庄大道。”万子默说,“到时候你会发现,原来自己认为的困境也没那么糟糕。”
也可以这样理解,这个治疗计划也就是破罐子破摔计划,重点在于郎言怎么把一手烂牌打成最有意义的一局。
郎言思索明白后正要说些什么,一转头,看到了万子默的眼睛,这是双略微狭长的桃花眼,瞳孔不是标准的黑色带着些浅棕,更接近茶色。
其实,万子默这双眼睛随了他父亲,他年少辍学在甜品店打工,母亲逝世后,那位生父才找上了他。这位不称职的生父平生做得最称职的一件事儿就是给了他上乘的皮囊。
万子默足足有一米八五,又是那种健壮显瘦的身架子,五官更是好得没法说,当然,上乘的不仅仅是外貌,他继承了生父过人的智商。所以,他开始接手管理父亲的公司,正式跻身上流阶级。
生父带回了二十岁他,告知了他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但是万母已经离世了,再多的亏欠只能还给万子默。万子默沉默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沉默地开始了新的人生。
郎言一直盯着万子默眼睛看,万子默的血压自作主张地开始升高,呼吸也有升温的意图,就在万子默准备采取什么行动避免尴尬时,郎言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万叔叔,我听过一种说法,瞳孔偏棕色的人性格薄凉寡淡。对吗?”
万子默:“……”现在感觉有些低血压。
没过一会儿,郎言终于想起了正事,开始与万子默商讨如何在归宁计划启动大会上给谭文家下套。百无聊赖地系统并不想参与这两人的谈话,索性回总部溜圈儿,缓一缓自己那股酸劲儿。
近期,治疗公司总部人很少,因为这段时期有一批患者正在接受治疗,而大多数系统也都在陪着自家主人,所以这栋楼只有几个前来咨询的顾客和工作人员。
负责副本制作和数据分析的技术人员在另一栋楼上,因为绝大多数的治疗系统都是要被销毁的,正常的人类都不愿意在他们身上浪费感情。培训的那段时间里,A612和另外九个系统没有独特的外貌肌理,他们都是一模一样的系统素人,当与公司里面的技术人员一同在餐厅吃饭时,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同他们交谈。
十个一模一样的系统素人成了一个被孤立的小团体,他们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周围的座位却是空着的,讽刺地形成了一个“隔离带”。
602说:“明明我们也有胳膊有腿,为什么融入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