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识事以来,越山便告诉他,要打回螺城去,要将螺城夺回来。他越木刚刚在船上站稳,便是要跟着族中长辈在雒越各部之间游走,或游说,或用武,让乱如散沙的雒越集结起来,准备着有一天,亲自握着弯刀杀回螺城。
可今日,越木手握着弯刀,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螺城,却是要卑躬屈膝,来求蜀泮出兵,求那个他从会听话开始,便认作死敌的蜀泮,发兵来攻打秦人,让赵佗将他唯一的女儿还给他。
木舟随着水流缓缓减慢速度,越木一抬头,便能看见前头那拦住了河水的雄武石城门,上头雕刻斑驳,仍能隐约看见石门上盘踞的巨龙浮雕。
石城门岗哨之上,身穿皮甲的士兵端着弩机探出头来,船头站着的屠梏高声报出越裳侯的名号。岗哨上的兵士缩回去,不一会儿,河水上石门缓缓打开,河道之后,两侧弩机依旧对准了河面的船只,随着船只转向,一寸一毫都不曾偏差。
越木站在船头,细细打量两步的巨大弩机,看见一台弩机上头便能装剑十发,一瞬也是露出惊讶神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船驶过弩机,方才将视线收回来。
不远处的码头上,已经可见一人穿着遍布刺绣的蓝布衣衫,头上绑着一条纹绣黑布,背着手在岸边等着他。越木上岸,那人便走近来,却是先拱手对越木行了礼。越木一见他这姿势,便知道这人从中原来,皱着眉头不愿意学他的样子回礼。
那人也没有在意,直起腰来,“我乃瓯雒国丞相,特来领越裳侯拜见安阳王。”
越木听了这话,也只点了点头,到底是说了句客气话:“有劳丞相带路。”
瓯雒丞相上下打量越木一回,也不说什么,转身领着越木往螺城内的雒越王宫走去。
螺城,简直可以顾名思义,建在水上,如同海螺,被螺旋形的护城河一圈圈地包围住,护城河上木吊桥分布,若是敌军来袭,将木吊桥收起,那一圈圈护城河便成为了最坚实难破的缓冲屏障。
螺城地势较为平坦,大大小小的民居都是砖石瓦盖的建筑,沿着河边分布,与顶天山中的越族木楼十分不同。越木抬眼往高处望去,便可看见那被民居拱卫在中央的石制城堡。
那一瞬,越木想起了远方顶天山上的越裳主楼,也是这样被寻常的木楼民居众星捧月一般围起来的。
瓯雒丞相带着越木走过道道木桥关隘,直直朝着螺城城堡走去。石制城堡内蕴含水汽,巨石纳凉隔热,比外头要舒适百倍,越往里走,只越来越觉得清凉如秋。可越木的心,却像是被酷暑烈日灼烧一般,越来越滚烫难耐。
穿过重重阻碍,最后一道殿门打开,瓯雒丞相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越木抬头,看见上首厚重漆木王座上头,头发早已灰白斑驳的安阳王蜀泮一身右衽短褐,上头布满精致纹绣,短短的衣袖旁,双臂露出来,没有一丝纹身。
瓯雒丞相脚步停在大殿正中,朝着上首拱手一躬,直起身来,朗声说道:“王上,越裳侯来朝。”
安阳王蜀泮眯了眯眼睛,一个字也不回应。越木咬牙,拱起手来,动作笨拙,只弯下腰去,一字一句似是从牙齿间挤出来一般,“越裳侯越木,拜见安阳王。”
越木身后的屠梏也是脸色煞白,咬着牙跟着主君拱手行礼。
安阳王见越木脊背躬下去,这才露出一丝笑颜,伸出手遥遥虚扶,“越裳侯来,所为何事啊?”
越木直起身来,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秦兵发兵攻入我越裳,挟持我女越枝,秦人辱我越人,请安阳王发兵,为越人报仇!”
上首的安阳王没说话,旁边的瓯雒丞相却开了口,“前些日子才听说,越裳侯将越女嫁给了秦国的龙川县令。”
越木眼睛也没眨,“越裳侯越山与秦人赵佗勾结,背叛瓯雒国,已经被我斩杀。”
安阳王拍起手来,笑声爽朗带刺,在殿中回响。
“好,冲越裳侯这忠心,传我王令,发兵攻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