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佗站起身来,旁边立着侍奉的小厮当即走上前来,替赵佗换上干净的衣袍。赵佗伸手穿衣,慢条斯理地,待小厮替他系好衣上系带,方才来问吕善:“县丞在中原为官多年,已经忘记了南越的形式了吗?”
吕善一愣,不明白赵佗是什么意思。
“我军主力在南海郡驻扎屯兵,我奉命率兵西进,刚刚夺下郁水以南,如今驻扎在灵山县府。此处往北,是刚刚被击败的西瓯越族,往西南,隔着顶天山,是以越裳为首的雒越越族。而蜀泮的主力所在,是西南的螺城,与我军隔着整整一个越裳部。如今蜀泮尚且与我军无甚摩擦,若是我军跨过越裳去打蜀泮,便是打赢了,也不过飞地一块。而且,县丞不是也说了,雒越和西瓯,都只是表面臣服蜀泮罢了吗?大军奔袭,不能守敌,被拦腰截断,粮草也难以维系,那时候,又该当如何?”
吕善一瞬哑口无言,只愣在原地,半晌才又躬身辩解,“是下属考虑不周,但……但下属以为,攻打越裳,未免还是太过危险。越族善于山地作战,若是一击不能中,让越裳部请蜀泮发来援兵,西瓯若是加入,我军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此事,便要请县丞在修书送给越裳侯之后,再回西瓯国一趟了。”赵佗转身走到床榻边上坐下,抬起下巴,目光锐利射向吕善,“务必稳住西瓯国,挑起西瓯国对雒越国的不满,对蜀泮的不满,不论我军此处能否扫除越裳部,都不能让西瓯国出兵。县丞,可能接令?”
吕善嘴角抽动,面色瞬间铁青,广袖也掩盖不住攥拳双手的微微颤抖,赵佗面色坦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只瞧着他,一句话不多问。
虽无硝烟,却仿佛听到屋内铮铮刀兵之声,便是周围站着的小厮都屏息凝气。
吕善终究败下阵来,垂下眼眸,双唇抿起,拱起手来,朝赵佗一拜,“下属领命。”
“好,我要去批阅公文了,请县丞回去做事吧。”赵佗站起身来,单手理了理伸手外袍,也不看吕善一眼,迈开步子朝另一侧的偏厅书房走去。
赵佗刚刚在木案后头坐下,屋内的小厮就捧着灯油壶上前来给案上油灯添上灯油。外头军甲声音由远及近,赵佗右手提起毛笔,赵仲始便快步迈进偏厅。
赵仲始憋着笑,眉眼尽是轻快,往赵佗拱手一躬,开口,便是声音也带着笑意,“父亲又将那越人派回西瓯去了吗?”
赵佗没回答,只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赵仲始挠挠头,抬手指了指外头,“方才进来时,看见他走出去,一张黑脸,跟上回被父亲派去西瓯,是一个模样。是他活该,竟然劝说父亲娶那越女为妻,什么狗屁。”
赵佗将毛笔架在指尖,取过一卷竹简摊开在面前,双眼看着上头的刻字,口中说出来的话风轻云淡,却冰冷无比,“始皇任命他为龙川县丞,当我的副手,不过就是看中他越人的出身,方便我军在南越征战行事罢了。他不是看不清这一点,让他去说服西瓯,是尽他的用处,希望他不要不识趣。”
正说着,外头一个小厮领着一个穿着交领曲裾的女子走进书房,女子低着头,怯怯走到赵佗身前,福身行礼,道:“已经奉了县令的命令,给那越女送了吃食,都是小女子一手做的,没经过别人的手。”
赵佗嗯了一声,只等她退下。
那女子却没走,抬起头来,似是有些犹豫,还是说了出来:“那越女说,想见赵县令您一面。”
赵佗目中精光一现,在女子面上转了一圈,接着便落在女子领口与广袖上,看了半晌,冷冷吐出两字,“不见。”
那女子没敢再出声,诺诺连声,退了下去。
赵仲始往赵佗那边走了两步,劝道:“那越女对越裳部了如指掌,说不定对我军攻打越裳部有用。既然父亲明白她不是奉命行刺,不如见她一面,十五六岁的,被祖父这样送人,也是……”
赵佗手中毛笔一停,赵仲始当即噤声。赵佗抬起下巴,看着赵仲始,直到他低下头去,方才出声,“你鲁莽,却还年轻。少年勇无伤大雅。可这优柔寡断的妇人心肠,趁早给我割掉!”
赵仲始吞咽一下,忍不住开口,“可毕竟父亲依照礼数娶了她……”
赵佗冷冷一哼,“婚娶六礼,一礼未全,她一个蛮夷女,还成不了我的夫人。”手中毛笔落在竹简上,继续圈点勾画。“娶她?本就是为了找个机会打越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