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湘通过朱颜叫了几个靠得住的人,照着她说的法子,把那些姑娘遣送回去。原本打算自己去瞧一眼,若是有无家可归的也好同她说说,但秦扶摇拉着扯着她去不得,索性叫人去把卖身契还给她们,临近年关,还能赶着回去过年。
送回去便又是一笔钱,朱颜心里掐算了个数目,没吭声,毕竟除了这法子也没有别的。若是送回各个人贩子手里倒是轻松省事,但那又是落入另一个炼狱去,即使韦湘不冲过来和她拼命,她自己也不能说服自己。
若是把姑娘们留在秦家,吃穿用度就又是另一笔开支,朱颜愈发想着这真是一笔奇怪的家产,倒贴出去不少。平白做了善事,也没捞着什么好处。
默不作声地把人遣了去,等候消息。韦湘在她屋里一样等,好像那群孩子中间就有她韦湘的亲戚似的。
两人都安静下来。韦湘和她没有特别的情分,不像许若鸢那样说话碎碎惹得人头痛。但太过安静倒是让人觉得不大习惯,朱颜靠后一坐,想了片刻:“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韦湘展颜一笑:“没有了,我只剩邱婆还算我亲人,然而她悄悄走了,一句话也不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怎么?”
“想着若是你家里有人,就都住进来,好过个年。”朱颜也不遮掩,自己说完,却微微一笑,“不过也兴不得大过。”
家里死了那么多人,朱颜已经看见过年时自家门上挂着冷冷清清四字了。
年内有丧事的家是不贴春联不响鞭炮的,不过走走亲戚而已。
朱颜拿她当了自家人,稍微拉近了些距离,好像两人真是一家人。韦湘眼皮一垂,偏偏她还真就没什么家人,这年也是过不好的。
她嫁进秦家都是遮遮掩掩一抬仅能容她一人坐下的小轿进来的。她也不是没想过明媒正娶好好地进门一趟,也显得和朱颜许若鸢一样光明正大。然而她那可怜的丈夫是个女鬼,她不能强迫人家。所以若要明媒正娶,她只能和鸡拜堂。
比起和鸡拜堂,她还是愿意不明不白地拿自己当秦家的人。
两人谈了这么个不快的话题,也都不知下文如何,等人来说鸳鸯楼的那些孩子都拿到了卖身契,正在按着各人的说法派可靠的伙计顺路带出去,没家可回的有三四个,两个愿意到秦家的铺子做活计,另两个模棱两可,也不知道去哪里好,就安排到家中和丫头们在一处。
韦湘放下心来,决心去看看来家里的丫头们,和朱颜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两个小孩子年岁都不大,七八岁,一双脚被裹得奇形怪状,似乎放开了些,正在艰难地练走路。她像股大风似的冲进门来,险些要把两脚似锥子的孩子扇跑了。孩子们扶着墙看她,讷讷地往后缩了缩。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不过生来就长了一副刁钻刻薄的不讨小孩子喜欢的脸,她也习惯。陪着的丫头们正和两个孩子聊得起劲,见她来了都局促地站起来,更显得她像洪水猛兽了。
她矮下身子看那些孩子:“吃过饭了吗?”
面前这孩子拧着衣角半晌不说话,她旁边的那孩子大些:“吃过了,吃了红豆粥,和菜。”
韦湘点点头:“日后就在这里住了么?”
“嗯。”还是那孩子点头,眼睛又大又圆,瘦得好像整张脸就只剩这两只大眼睛。
韦湘本想亲亲热热地说几句“这儿以后就是你们的家”这类话,秃噜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好宽慰地拍拍人家的肩膀:“没事了,以后我保护你们。”
这话好像更奇怪了。她心里臊得厉害,愈发觉得自己像个第一次见婆婆的女人,说什么都觉得唐突。
怎么回事儿呢?她怎么会觉得唐突呢?她不是第一次见这两个孩子吗?平素厚脸皮的劲儿呢?思来想去也没说几句温柔的话,反倒更像是个凶婆娘了。
说话的那孩子捏了她的手指,很小心地用眼睛描摹她的轮廓,半晌,笑了起来:“我知道的。”
她被这话惹得鼻子一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如此酸涩,小孩子都比她会牵动情绪,她只好像个正常的大人一般给她们扯了扯衣襟,看衣服都是新的,丫头们照顾周到,她心里放心不少。
叮嘱了这几个孩子年纪还小,不要做重活,脚已经被过分地缠了又放,就不要再叫人缠上了。
那不答话的孩子睁着两只大眼睛打量她半晌,眉眼弯弯地露了个生涩的笑。把韦湘心里的柔情都勾了出来,她想自己怎么就开始做善事了呢?她是这样的人么?她是喜欢孩子的么?
就被这孩子勾出了一点喜欢孩子的想法。她从前觉得孩子都是些胡搅蛮缠的讨债鬼,又鬼又调皮,又脏又不懂事,难管教,还费事,但见孩子吃苦,再狠心如她也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