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扶摇要搀起她来,却被推开了。韦湘离莲老六的门口远了一些,咳嗽出大口大口的血来。胸口起伏得像惊涛骇浪,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死去。
“我们去看郎中。”
秦扶摇说。
生拉硬拽地将她拉到府里去,要喊着家丁来。却因着是黑夜,没几个人被她喊起来,来的人还尚未聚齐。
韦湘被她安置在门房的一张床上,自己冲出去。才走出去,便被当头飞来的麻袋裹住了头。
紧接着后脑便被敲了两记,没了知觉。
即使做了鬼,渐渐能看见自己生前的事情,她也没能辨认清楚绑了自己的是什么人。直到那雪夜她看见熊熊大火烧起来,过去一看,听见了什么声音。
她是一只幽魂,行走在黑夜中,来来去去,没有落脚之处。
她看见自己被扔进河里的前一刻,那几个人匆忙地打开麻袋看了一眼。
“是那个大脚丫头吧?没抓错人吧?”
“怎么可能抓错,我亲眼看见那丫头片子走进去又出来的,还能多出一个人?”那人身上一股酒气,不知道是真的看见了,还是恍惚间看错了人,可能在他眼里女人和女人都是相同的。
她看见那些人便喊着号子把自己抛进河里,划着小船远去。
而因着被扔在麻袋里,捆着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水面上只有浅浅的涟漪。
她看见韦湘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一头扎进米碗河。后来的事情,她就记得了。
她看见鬼差往自己这里来,韦湘从自己身上解下了保命的玉给了她。
她渐渐上岸,看见月明星稀,天色深沉。
那缕幽魂又走了走,在那之前,她看见在自己家的店铺门口,一个受了伤的女子在瓢泼大雨下倒在店铺门口。
门开了,一个伙计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姑娘?姑娘?”
“我找……秦扶摇……”女子嘴唇翕动着,似乎说了什么。伙计却没能听见,这声音还没能大过雨声。
伙计回头便喊了一嗓子:“周管事,有个女子在我们门口,受了很重的伤。”
紧接着周允业的脸出现,低头瞥了一眼,极为憎恶地撇了撇嘴:“不知道哪里来的叫花子讹人来了,找几个壮丁,把她扔出去。”
“可是——”
“可是什么?你心软了?天天这个也来要饭,那个也来要饭,金山银山也禁不住这么要。你以为我有钱呐?秦家起家难,一颗米都得给我供着!”
“是,是!”伙计便小心地把韦湘扛起来,看她还有气儿,便放下心来,拖到了远处。
她不能原谅周允业。
可是她不能对韦湘说。她如此嫌恶自己毫无心肠的家也嫌恶自己当时不在,她不明白韦湘那时为何不往莲老六家里去。
那缕幽魂往脂粉坊飘荡。她看见那场大火前,韦湘还在路上走着,不知要去哪里。
几个人过去,锁上了两座楼的门,将油料泼进去,将火把点燃,抛进去。噼里啪啦炒豆子的声音一响,他们就离开了。
里面渐渐传出了女孩子的哭叫声。
后来,韦湘在一片樯倾楫摧万物俱焚的废墟前出现,想了想,就冲了进去,左手抱了个孩子,右手牵着个孩子。
她摔出火场的时候,身上都是伤口和火烧过的气味。可她遮住脸自己的脸,也还看得清楚是她自己。
左手抱的孩子已经没了气。韦湘探探鼻息,哭得涕泗横流。
右手牵着的是稍大一些的能跑出来的孩子,是里面年龄最大的,不过十四五,却又瘦又小。她回头木木地看了一眼火场,又木木地看了看韦湘。
愣愣地想了很久,却突然笑了起来。
韦湘一把推了她:“去找,去找秦家,找个活做,秦家是好人家,别傻站着,一会儿叫人见了,就抓回你去。”
那孩子却又哭又笑,疯了一般不肯走动。
韦湘便拖着她往外推,身后的楼顷刻间轰然塌下。
那孩子受了惊,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韦湘便拖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往秦家的店铺,一家家地拍门,问秦扶摇在不在。
才敲到了第二家,被蛮横地扔出去。
那缕幽魂抖得厉害,可还维持了个人形。
她看见韦湘爬起来往莲老六的府邸这里来,挪到门口没几步,她看见自己冲出来。
韦湘却往后退了,笑道:“你家真厉害。”
那缕幽魂抖得不成样子。
秦扶摇竭力忍住了自己给韦湘讲故事的想法,韦湘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为周允业的死扼腕长叹。
若是讲故事给她听,她势必要先问问那逃出来的那大孩子如何了。
那大孩子在奔往秦家的路上,碰到了从前把她卖了去的汉子。汉子赶着一车小丫头,看见她神神叨叨,便一把拎着上车。
车上有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见她身上又黑又脏还带着股血腥气却坐在马车前头最好的位置,便有些不服气,自己把她挤到后边去,她占了最前头那位置。
车在秦家门口停下,汉子从车上拎下来两个姑娘。都在最前头:“就这两个了,生死勿论。您看着怎么样。”
秦家负责打理下人的老妈子审视一番这两个丫头,点点头,叫小丫头两下摁手印签了卖身契,把两个丫头揽在身后,像老母鸡遮护小鸡似的。
“车里的怎么样?我还没见着呢。”
“灰扑扑的上不了台面,就这两个吧。”汉子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那刚拎上来的孩子似乎真是疯了,不知道怎么坐得那么靠后,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行,棋画,你过来,带着这个丫头到三少爷房里去,那个,带着去二少奶奶那儿,跟老太太知会一声。大少奶奶的丫头不从外边买,别做贼似的瞒着人家,以后人家管家,要多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