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我记得她是在哪里学的法术。”韦湘揉揉秦扶摇的头发,柔软细滑得像上乘的缎子,“东边的耒州。”
“很远。快马也要一个月呢。”秦扶摇还是想让韦湘放弃这想法,如此过一生倒也很好——她从前活着的时候尚且忧虑该如何和韦湘过下半生呢,等死了反而不必忧虑,没人看见自己,她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死得很快乐,可以任意地靠近韦湘,想如何亲近就如何亲近。
不像以前,行走在路上,都要摆出客气的笑来。
她偷偷穿女装出去时,少有人认识她。她穿女装出去的时候多半是老太太允准的,老太太给她开后门,于是谁也看不见三少爷摇身一变成为三小姐偷偷跑出去。
老太太监视她,但是她总是能在韦湘的帮助下逃开家人的视线。
杂鱼集市的人都看见过她。不过没有谁会想到她平日是男装示人的。
哪怕是女子,和韦湘走在一处,牵着手都觉得难为情。只有在暗处,或者在莲老六家里,她能坦白道,那是她的心上人。
做鬼反而比做人好呢。
不过她不敢把这些心思告诉韦湘,韦湘正在生气自己怎么像个傻子似的,迎头说些反对的话就又要惹她生气了。
她记得从前,韦湘水性极好,韦湘从水里出来,为她捞了河里放的福袋。那是米碗河下游一片幽寂的树林,没什么人。
韦湘从水里出来,身上湿透了,却露出狡黠的笑来:“你傻了吧,没见过吧?快拆开瞧瞧,听说今年的福袋是县太爷赏的。”
额上的发还滴着水,整张脸白净得发光。双眸极明亮,唇角勾着笑,眼睛弯弯地,将福袋递过去。
她低头拆开,里头其实不过有些碎银子和一点干果,取个吉利。
“哎呀这是什么!”老实人耍起了阴谋诡计来,故作惊讶。
韦湘便好奇地凑过来瞧,脸上还挂着打算挤兑她没见过世面的那种经典的笑容——韦湘脸上总是那样活泼的狡猾的笑。
福袋突然合上,秦扶摇侧过脸来,极快,极小心地落了个吻在韦湘唇边。
生怕人看见。
明明自己耍流氓。却涨红了脸。
现在,仗着没什么人看见她,她可以安安稳稳地靠在韦湘身上。她眷恋这种感觉。
说出去,像是登徒浪子似的。可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不羞耻。
“一个月便一个月。坐车去,再慢,三四个月也到了,若是没有车,便是两条腿走了去,大半年总也过去了。耒州也不是个穷乡僻壤,不会走迷。”韦湘思索着这计划,看看秦扶摇甘愿去死的没出息的样子,就气得想骂人。
这就是那为了女人连前程都不顾的败家子。韦湘心里给秦扶摇下定义,败家子被她生拉硬拽到阳间来,如今又舍不得走,蜷在这里,一点儿志气都没有。
可她却不好再骂什么了,刚刚凑过去亲了人家,现在后背才沁出冷汗来,感觉自己这离经叛道地要让祖宗起来劈了她——虽然她家祖宗早就是野坟里的狗屎了,但这时候想想,却还是忐忑不安了。
秦扶摇是女人啊。她也是。
月老真有错牵的红线。
认命了。嫁狗随狗,嫁败家子随败家子。
她想趁此机会问问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是刚才浓情蜜意情啊爱啊的,现在突然开口闭口就是一个“死”字儿也不是那么悦耳。所以她忍住了,来日方长,她有慢慢问的。
秦扶摇是个鬼啊。好一出人鬼情未了的大戏。
心里唾弃自己千万分,韦湘却揉揉秦扶摇的头:“回去吧,晚些叫你。把卫燃叫出来。”
“你真要去耒州吗?”
“过段时间。”
秦扶摇思索片刻:“若我无法起死回生,你也不要在这事上再多想。”
“想得真美,你死活也投不了胎,吊着我一个人白白地守寡,你大哥二哥没了,你秦家还要靠你往下走。”说完韦湘才又意识到秦扶摇是个姑娘家,和她是没办法延续香火的。
于是烦躁起来。
“虽然这么说全无良心——”秦扶摇脊背挺直,站得像棵松似的。这棵松左右晃了晃,好像被大风吹,“我死后不久,就看见了他二人的结局。他们的阳寿已经到了尽头,我不死,他们也会紧接着我死了。”
韦湘抄起鞋来要打死这胡说八道的姑娘。
“我的阳寿比他们短得多。”秦扶摇垂下眼帘看她,“我家的男丁都短命,你知道的,我爷爷,我爹,都是这样。我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
“你摸摸自己再说你是男丁。”
秦扶摇认真地摸了摸胸前:“倒是像。”
韦湘要被她气得背过气去。
“你不该替我死的。那天晚上,就是我阳寿到了头。我已经看见了阴司的鬼差来了,但你出现把它们屏退了,你把玉戴到我脖子上,他们不能靠近我——”秦扶摇揉揉鬓角,“我走之前,先说说我是怎么死的吧。你就不用再想着要我活,这是逆命的。”
韦湘抄起另一只鞋要打死这东拉西扯要说些不该说的话的姑娘。
“那是很久以前了,虽然在你看来应该短些时候——那段时间我们在阴间,我正渐渐地死,你正慢慢地活。同时忘了我。阴间下了六十四天的雨,大家都知道,你要从阴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