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和人说话,念私塾时总是安安静静,是夫子最得意的学生。
总是被人欺负,于是回家去,请了个秀才老先生学习。比一般男孩瘦弱,很少出门和人聊天。
曾经带着去另外的城里,见了当地有名的大官,为人表演当场作画作诗,名声大震。但后来考了秀才回来,就不再见人了。
韦湘好脾气地听着,嗅着那不远处敞开几口大锅翻腾着烟火气儿和饭菜的香气。众人吵吵嚷嚷,落在耳朵里,竟然只剩下老人们絮絮叨叨的碎片。
站得腿软,终于晚上见棺材下葬,作法,见森森的坟地中,无数个秦字闪着一样的光。
她这次真的变得无比哀愁,她真的守寡了。
嗳。她暧昧地笑话自己。
等眼前这抹群坟的黑晕染开,化作眼前屋内的一抹黑,韦湘点起了蜡烛。
从再也见不到秦扶摇开始,她将一切油灯都用蜡烛换了。期望秦扶摇在暗处偷偷地为某支蜡烛约定了两人的秘密,从而就出现在她面前,或者让韦湘到她面前去。
桌上点了两只蜡,将从棺里翻出来的书画堆在一侧。一卷卷拿过来。
画上大都是韦湘的脸。韦湘从未去过的场景,身后一片虚浮的山水,或者没见过的风土人情。或者什么都没有,零星点缀两朵小花在一角。落款盖上秦扶摇的小印,字迹隽永地写了韦湘的名字。
偶尔有题诗,但是韦湘看低俗的东西看多了,看不懂那些诗,只知道纸上付诸的情——
都是给她的。
她愣愣地看了半晌,对着画上和自己除了装扮并无二致的面孔出神。
渐渐,她把自己的画像都浏览了个遍,每张画上的神情都不相同,可她知道那就是自己。
剩下的是零散的书信,没有装上,散开,好像一地落叶。她堆起来一页页看。
日记。
书信。
今天见到一个未裹脚的女子,生龙活虎地训斥我是纨绔子弟。……
和那个叫韦湘的女子说了很久的话,不像寻常的女子那样无趣。颇像大嫂,但也不像有管家的才干。蛮横又不讲理,惹人生气了也并不以为意,反而叫人忍不住回去道歉,自己才肯软下来承认错了。
杂鱼集市叫杂鱼集市原来是因着那是一片南地的渔民逃了战乱来的,其实该是叫杂渔——南边的规矩多,不过看大家都是穷苦人,却都真真地活着。
韦湘认字。和她聊得很开心。
韦湘把信扣上,看那烛泪一点点淌着,将蜡烛蚕食了个干净。墙上是她弓着背的影子,月亮透过窗棂,在那影子上留下一点泪。
信件是写给她的,她不记得。但也没见自己回信,想必没有寄出去——
写了许多,她翻看这些书信,大致收敛了秦扶摇和她如何认识的场景,又到了后来如何相处。
就比如秦扶摇自己在她面前,说着韦湘不信的话。
在秦家的油铺前,秦扶摇为韦湘撑了伞,被骂了个里外不是人,便忿忿地进了铺子不把油卖给韦湘。韦湘说她耍性子也不管人的死活,说家里有死人,南边的习俗是要拿油抹身子才能下葬,她要是不卖就把死人抬过来——一见面就摆出了穷凶极恶的泼妇的样子,把秦扶摇唬住了。
那就是初见。
最后,她看到了一封信。
被火烧过,只剩半截。
那半截是写给邱婆的。
韦湘死了,尸首不见了。我去找你。替她……剩下的字就都看不真切了。
摸着心口,韦湘将那封信支在烛焰上,看火舌舔遍了那封信,剩下的半截也从此消散。
这封信没寄出去,否则就不在这里。
然而韦湘知道自己死了。
秦扶摇替她死了。
她默默地将书信堆成一堆,扔进火盆里,燃起了呼呼咆哮的火来吞没它们。她坐在火边看着,突然笑出声来。
傻。
秦扶摇一如既往地是个好欺负的缺心眼的人。
她抹着笑出来的泪起身,迎着祠堂去了。秦扶摇的牌位在那里停着,她要去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