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昨夜的雨来得猛烈迅疾,次日早上就销声匿迹。
等到晌午,日头就重新毒辣起来,烤得脊梁发烫。
文琴便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床棉被,新棉花虽然积压,但和陈年的棉花到底不同,阳光一晒就显出蓬松的香气,韦湘打棉被旁边过,拍拍被子,砰砰两声鼓鼓囊囊,心里陡然升上种满足来,忘记了这床被子原本的主人是秦扶摇。
她来秦府不过求个自由自在自己过日子的余生,好避开众人伺机窥望的挠人的唇舌,但凡有点儿美好的事情她便满足,毫不吝啬地给了文琴个笑。一抬眼,坟头的绿布自己飞起来撂在绳上,那把伞自己合上,啪嗒一声丢在坟头。
文琴背对坟,看不见这青天白日闹鬼的场景。
可韦湘是一抬眼,刚巧看见绿布腾空而起的样子。
她知道秦扶摇特意给她看的,大约是向她示威。
越是有人和她犟,她就心里升起笑来。秦扶摇虽然是这院子的主人,但死人有死人的地界,活人有活人的去处,混淆了还算哪门子世界?脑子里盘算片刻,扬起笑:“文琴啊,收拾收拾,下午跟我出府去转转。”
“啊!去哪儿?”文琴被买来时是被马车送来,没见过城里的景象,见过的一亩三分地儿就在秦府内,哪儿也没去过。听见韦湘提议出去,眼睛赛灯笼般亮了亮,在韦湘身边转几圈,像只等着奖赏的小狗一般,只恨没长小尾巴来献殷勤。
殷勤的文琴从韦湘嘴里是套不出话来的,韦湘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嘴巴抿着,只说用过中饭去,急得文琴心里挠挠痒,却不好言表,晒被子扶花儿,频频大回头瞧屋内的韦湘,却连个衣角也看不见。
只是看着看着,看见晾衣绳上的绿布晃得扎眼,暗自纳罕是什么时候起了风,起得这么巧妙,收起绿布也收了伞,没看见墓碑上淌下两滴水来,不过很快就蒸发了。
文琴一心一意地等待中饭,草草吃了两口,巴巴地瞧着韦湘。韦湘这筷子也伸不出去,只好收拾收拾,主仆二人从侧门出去了。
韦湘倒也不是只有这一个丫头可以使唤,院子三进三出,只有文琴得了她的准许能进内院来,外面是粗使的婆子们。文琴年幼,看着可爱,跟在身边也不觉得腻烦。况且,若是背后有人嚼舌根,从小孩子口里好套话——韦湘不惮以恶意来揣测秦府的众人,准确说她眼睛里含着恶意的毒液,随时要喷出去把人毒死一般。
文琴本来满心期待地等着韦湘带她去热闹繁华处转悠一圈,听人说城里有处杂耍艺人聚集的园子,里头都是江湖艺人,靠一身出神入化的绝活吃饭。
本来想央求韦湘的,可韦湘像是急着找什么人,脚步飞快。她跟着跟着就把这事忘记了,再停下时,就看见一处破落小巷,水渠里塞着臭水,小巷就依托臭水堆成了这么一条,像是人们随手抛下的垃圾自然就堆出了这么两排错落的小房,里面自然就蹦出来了这么一群灰不溜秋的人。
各个都像是乞食的,灰头土脸,有人脸上写着“生人勿近”,有人脸上写着“好欺负”,还有人脸上写着“给些钱吧”,每张脸都是一两句生动的语言。
巷口倒是空荡荡,挑着担子卖馄饨的货郎倚着墙扯嘴皮,看见两个穿着打扮不同寻常的女人靠近,手上一抖,劲儿没用好,扯着生肉,嘴唇就沁出两滴血,他倒吸一口冷气,吸到了女人身上的幽幽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