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撅着屁股把花递到林子路手里,泪花花地解释,他老板石喧听说林晓晓没在家,眼也没抬,大手一挥:“继续送!还那个点!”
他还真就这么凌晨五点迷迷糊糊的来了,“同是天涯打工人”,这位可比他林老师实在不少。
林子路瞧着他,忍不住笑得深了,右颊上露出了那个平时不太见光日的酒窝,过会儿意识到笑过了又赶紧收回来,教导小张:“你带学校了给我也一样,该反抗老板的时候就得反抗,懂不?”
张大侠顿时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欣欣然答应了,等跟林子路走了一段,突然蹬蹬蹬退到墙边上,磕磕巴巴地:“哎不不不不不不不行,我这这这在学校当着那么多人给您他们不要误会了吧!……我我我不喜欢男人啊!”
林子路的酒窝又出来了,这回没收得回去,眉毛还装模作样的皱着,挺为难地打量着他:
“那也是……要不你以后都扮个女装?”
林子路新买了把剪刀,每天像模像样地修剪那些花叶花枝,有时也用来修林乐乐的毛,虽然每次他儿子都要哀嚎着反抗。
温室里长出的花都挺娇嫩的,天冷了,就算在窗台上仔细养着也养不长。林子路找出他们家的大耳杯们,灌上清水,把花放进去了,在暖气旁边一溜儿地摆着,阳光照着,艳艳的,不难看。
林子路每天从学校散步回家,都会记着,顺道去超市拎回一个新的大耳杯。
掰着儿子的脚趾数到第三十天,林子路难得地决定跷工了。正修着花,门口锁孔细细簌簌一阵响,林晓晓做贼似的挤进半个脑袋来。
“挺准时啊。”林子路正手起刀落,咔嚓咔嚓。
林晓晓愣了。“哥……你开花店呢?”
林子路阴着脸抬头看他妹,一看,也愣了。
“你这哪剪的头啊……怎么又剪个青瓜瓢儿?”
林晓晓本来齐耳的短发快只剩下一层头皮了,她头发本来就细,那么丁点长贴在头皮上,整个脑袋都毛绒绒的,像只刚孵出的小鸡仔。
“这不我天天爬山嘛,没时间捣弄我那几根毛,就干脆给推了。”林晓晓蹦蹦跳跳的去抓她儿子,捡起一张小卡片来看,一瞅乐了:“哟!这人我哥们……不过,林小小是谁啊?”
林子路没吭声,任她嬉皮笑脸的,顿了一会儿,刚想开口,林晓晓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哥……我饿了。”
系上围裙开始切菜的那一刻林子路真他妈想抽自己一顿。
林子路刚翻开书,在沙发上坐定,眼角就瞥见林晓晓表情特乖巧地蹭过来了。
这是林晓晓的生存技巧之一,装乖。回来这几天都跟家庭主妇似的,天天除了上课就在家呆着,给儿子洗澡,给林爸洗衣,给爷俩做饭——虽然难吃了那么一点,但阵势上绝不含糊。
可林子路还是头疼,谁知道她过几天又不声不响跑哪去了呢?
“哥,”林晓晓打哈哈,“你看,我们家那书房空着也怪可惜的……能不能腾出来啊?”
“……林乐乐跟我睡挺好的。”
“不是不是,我一同学想找我们家租个屋住着。”
“哪儿不是房子,你同学挤这来干吗?”
“他过阵子要考高级口译,正好,顺道找老师您补习呗。我给他算过价了,绝对亏死他赚死您!”
林子路犹豫了:“……男的女的?”
“男地!”
“……叫什么名?”
“叫石喧地!”
林子路把林乐乐一丢:“男的叫石喧的你还敢让他住我们家来啊?林晓晓你那条脑子掉哪去了,心怀不轨这词的意思你明白不。”
“他就我一哥们!”林晓晓满不在乎,“再说了,要有胆子追我他就追呗。我地金刚不坏之身,谁怕谁啊!”
林子路不吭声,林晓晓讨好地爬过去抱着他肩膀,拿瓜瓢儿蹭他下巴,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的林乐乐也爬了过来。两只小动物都亲昵地趴在他膝盖上,林子路忍不住摸了摸林晓晓的头。
“哥,真没什么事……我就觉得你天天忙着找打工挺累的,想帮你一点儿忙。”
“别瞎想,不累。”林子路还是笑了。
“你就没停过……哥,要是真的缺钱养老婆,你也别操心,我和林乐乐都赚钱帮你养……不过,如果你结婚了,我一定得找人去打一架!还有,哥,你别老担心我,我从小是男孩儿,没人打得过,真的。”林晓晓时笑时怒地,声音终于没了。
天色渐渐变暗,林子路一动不动,安静地注视着林晓晓的睡脸。林晓晓表情温和,唯有嘴唇紧紧抿着,抿成一个过于坚毅的弧度,似乎这样就谁也没办法强迫她认输。林晓晓喜欢说自己是男孩,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凶猛地打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林子路想起了他年少的时候。那一年他十五岁,林晓晓才八岁,爷爷奶奶也去了,他们还没有林乐乐。他只有林晓晓,林晓晓也只有他。
无数个夜里,林晓晓都窝在他怀里,他轻拍着她的肩膀看她入睡。
他从高一到高三都一直迟到早退,早上先送林晓晓去小学,晚上早早的就到她校门口等她。可是他等到的林晓晓总是鼻青脸肿的,表情愤怒又骄傲,像一只斗胜的小公鸡。
“揍得你们找不着你爸你妈!”这是林晓晓对那些调皮小孩儿最直接的反击,直到没人敢嘲笑她是“没爸妈的野孩子”。
林子路记得他发现这件事的第二天,逃课找去她们学校的时候,被林晓晓拦在了教室门口。瘦瘦小小的林晓晓在走廊上抓着他的衣角,梗着脖子跟他说:
“哥,你回去上课,我是男孩儿,我自己打!”
林子路想着,又忍不住去摸林晓晓有点刺人的寸长头发。
天黑黑的,他低着头,好一会儿,都在心里默默念着,林晓晓,你是女孩儿,你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儿。念得多了,心尖上那一点就有点钝钝的痛,林子路很想伸手去摸包烟来,却又忍住了,手攒得紧紧地。
因为,林晓晓看上去睡得那么香。
林子路最后还是答应让那个“心怀不轨”的小子住他们家来了。
因为林晓晓说:“哥,他也是打小一个人住,挺可怜的。”
石喧的东西搬过来那天,张大侠忙得不亦乐乎。
林子路和林晓晓都目瞪口呆,看着他先把一墙的书给整整齐齐清好了,搬他卧室去,接着拿扫帚把角落疙瘩都扫得干干净净,还用拖把来回拖了两轮,顶着满头大汗,把石喧的大床板从门外扛到屋里。呼哧呼哧不停捣弄,直到把石喧的电脑桌子椅子奥特曼模型大枕头大铺盖全都扛进去了,才坐在那块大床板上出了口气。
林子路蹲到他面前:“我知道了,你骗我呢吧?”
“……啥?”
“你就是那个叫石喧地。”
张大侠急了:“老师,我还没撒过尿就叫张大侠,真的,我们村的都知道!”
“……那你干嘛搬得这么起劲,跟自个儿住似的。”
小张憨厚一笑:“嘿嘿,我这不还是给石喧打工嘞。就临时工,那也得保质保量,这是原则!”
林子路乐,心想这头一回见到个比自己更牛逼的,真是无工不上,不分零整啊,值得敬佩。顿时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咧嘴一笑问:
“你这打工得帮他泡妞,帮他搬家,干脆打到底,今晚上帮他住了呗?”
“那可不行,”张大侠反对,“我晚上还有活,他加我工资我才干!”
超级大牌石喧同志直到家搬好的第二天才露面,彼时林爸正在厨房忙着烧菜。
一开门,对面笑得亮闪闪的:“嗨,你好,”指了指自个:“石喧。”
林子路观察了一下,白T恤深牛仔,长得十分偶像的一小青年,头发抖擞,一根根钢针似的竖在脑袋顶上,眼睛贼亮,不笑的时候有点痞痞地,一笑倒是忒阳光。站姿稍嫌懒散,有只手还插在屁股兜里呢,不过身板挺直的,还算无伤大雅。
林爸“啪”给他盖了个合格章,手指一勾,让林乐乐领他进了房。
林子路烧完菜,出来看见石喧盘在沙发上打坐。
林乐乐对他挺好奇的,老拿眼睛瞅他。
石喧先笑,表情自然无害,好像也没觉得生疏,抓了抓头发问:“林老师?怎么称呼好?”
林子路在他对面坐下来:“随意了,就叫名吧。”
“行。……那什么,林晓晓还没回呢?呵呵。”
“她说最近要考试,她课落得挺多的,就搬去学校住宿舍跟同学讨论讨论了。”
“啊?”石喧眼睛瞪大了。
“……没跟你说呢?就昨天搬的。”
“她没!”
她在玩你呗。林子路在心里默默回了句,看着小青年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怜悯了点。
石喧一沮丧,又抓了把头发。
“那我还是留这儿吧,宿舍都给退了。我……我挺喜欢林晓晓的。”
“行。”林子路点了点头,眼神在石喧脸上逡巡了一阵,稍微有点犹豫和茫然,石喧以为他关于这事有什么疑问,赶紧也把表情摆严肃了,忒真诚,心想,您直管放心地考量我人品就成,晓晓他哥。
林子路问了:
“你吃土豆烧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