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顾府跟来的人回来复命。顾家的下人、护院都先行回永安京了,顾家军的旧部等到了安韶华,把那个荒村现场的情况跟安韶华对接了一下,就奔这个驿站来了。
这些老兵来了二话不说,砍柴点火,烧水做饭。不大会儿功夫,热水跟滚粥都端进了房。顾銛问了郎中,给顾锋灌了半碗米汤。自己就着残粥狼吞虎咽吃了大半个糙米野菜饼子。
外间人来人往,顾銛心下稍安。拿出个汗巾子给顾锋擦脸。
顾锋的脸有一种过分的精致,仿佛上苍在造物的时候对这张脸反反复复地精雕细琢,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添一份则太多,减一分则太少,大概是这么个词儿。顾锋真是刚刚好,艳而不妖,精致但不匠气。即便是此刻半死不活、一脸憔悴、肿眼裂唇、胡子拉碴的样子,照样是一份西子捧心般的美,惹人怜爱。更不必说平日里鲜活的样子有多惹眼。满永安京的公子哥儿,谁不说那安国公长公子人品样貌都是拔尖的。人称凤蝶公子,就是他了。翩翩者,蝶也。
他哥长得好,顾銛感觉与有荣焉。人都说顾石跟绿沉大概把长相上所有的精华都给了长子,使得幼子就是一个平凡样子。说起来还有一遭趣事,顾銛给顾锋擦洗着,一边给他讲:
那是顾銛十三四的时候吧,成婚前一两年。有个京里押运粮草的参将见了顾銛,先是说了一些恭维的话,比如当年刺杀胡日图之类的,反正自打胡日图死后,谁见了顾銛都要用这个来拉近距离。当晚接风宴,几杯黄汤下肚,许是觉得熟了,竟然拉着顾銛说:“二公子,当年一见绿沉伯,惊为天人,久久不能忘。大公子颇似绿沉伯,二公子肖似安国公啊。”
说到这里,顾銛自己倒笑了“哥,你是没见着,当时刘监军那个表情。哈哈哈”笑完,继续给顾锋擦脸。干了的血迹,想擦,就得先把湿毛巾捂上去,捂一会儿,再擦,才擦的掉。
擦掉血迹,露出的是没有血色的脸“你看看你,现在脸多白啊,哎呀你个小白脸”顾銛手上轻柔,当真把顾锋当植物人照顾了。
正说着,郎中来了。
顾锋一晚上都没有发烧,顾銛虽然不通雌黄,却也知道这是个好事儿。再加上青天白日的,外面还有顾家军的旧部,等闲宵小自是不惧的,因此心情也轻松了很多。见了郎中话也多了起来。
那郎中也是个爱说话的,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郎中姓袁,出自一个悬壶济世的杏林世家,及冠前在南疆游历时候结识了他的伴侣,那人就是个千仞人。两人按照南人的习俗结了契兄弟,如今已有三个儿子。这个郎中也成了大祐给千仞人保胎看病的独一家。后来阴错阳差结了善缘,成了抚安侯府的大夫。
郎中看了之后,说顾锋内伤倒是没有,外伤也都不打紧。若是三天之内烧不起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最大的问题是产后遇上了这老些事情,以后在子嗣上,怕是颇为艰难。
“伤了底子,是么?”
“是。”
“先生妙手,也没有法子?不拘多名贵的药材,管用就行。”
“老夫无能。”
顾銛闻言,久久不语。那一盆水,放在凳子上一点点变凉,汗巾子上的褐色血块丝丝缕缕地溶进水里,水面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油花。
秦钟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来。郎中的话,一句句听到他耳朵里,就像一把针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依然记得当年初见顾锋时候的情形。
那天秦钟跟着义父去看诊,看完诊去京郊的药田看新栽的三七长得怎么样。刚出城的直道上,三五少年打马而来。顾锋本来就长得精致绝艳,怎么说呢,就是与茫茫人海中那么一打眼,你看到的必然是他。更何况那天草绿地一塌糊涂,满地野花开得热闹非凡,天蓝得不成样子,大白日头那个晃眼啊,秦钟的眼睛被日头晃了,一转眼,正看到顾锋。顾锋穿了一身暗红的侍卫服饰,混在几个身着各色骑服的公子哥儿之中,无端的就多了一份英气,笑得,那连天的野花开也比不上他!
只是看了一眼。就因为那一眼,就算几年后秦钟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绝口不提,只当自己还是秦钟,他留在大祐,永安京,顾家,只为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看一眼的人。
夜阑人静,几度梦回。暮春五月,鸟语花香,如玉少年,鲜衣怒马。
只得一眼,误了终生。
顾锋本是天之骄子,可他却给自己选了一条最不该走的,最难走的路。那人是皇子,更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待得那人君临天下,顾锋将如何自处?
不如……秦钟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顾锋是晕过去了,以顾銛的功夫,肯定听出自己在门口了。现在转身就走反而不好。秦钟轻轻叩门。
如果将来顾锋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自己就带他走,从此泛舟江湖,不问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