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要讲究个座次的。尹赟是皇亲,谁也越不过他去。
这一顿饭说不上什么宾主尽欢,毕竟只是一时兴起,又不是平时玩惯了的人。不说别人,安韶华跟这帮纨绔就不常来往。虽说这永安京里的勋贵之家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户,可一家人也有那聊得来聊不来一说,何况是这些个点头交。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家世阅历摆在那里,哪个不是人精,应付各种场面都游刃有余,更何况是这种彼此都有意套近乎的场合。虽说道不同,却也未见多大分歧。偶尔两句话不投机,哼哼哈哈地也就过去了。
东一句西一句的,好容易到天擦黑,安韶华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尹赟。不怪他疑心重,这一天的事儿都太诡谲,他想着梦里的事儿记得清的不多,可今儿个下午俱是应验了的。还有两个将要发生,一是尹赟提议去翡翠楼,二是郑九公子怀里掉出来的那个肚兜儿。
初更时分,尹赟的马车从翡翠楼送安韶华回家。车里安韶华垂目沉思,久久不语。今日发生的事情巧合地令人心惊。仿佛在梦中排演过一般。安韶华细细思量,平日里自问也是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竟无法解释那梦境与现实的共通之处。也许……是自己太累了。
晚间,尹赟有意把话题往小玉楼这件事上引,若不是这十几年相处的默契,只怕连安韶华也只以为他是随口一说了。不过也确实让安韶华知道了不少以前从不曾留意的事情。
这玉堂春啊,取的是小玉楼、段锦堂、一枝春师兄妹三人的艺名。早年间有个极红的武生,艺名叫做石不言。
啥?食不言寝不语的食不言?
不是!
是石不能言最是诗的石不言。
这石不言据说少年时学过几招少林的童子功,所以演戏的时候一身功夫带劲地很,据说那真是红极一时,当时请他去的堂会,不是有钱就行,还得是一等一的勋贵,否则还真排不上。
这石不言红了之后,居然找到了几岁时候失散的妹妹,可惜妹妹流落青楼,石不言给妹妹赎身之后没几天儿,那妹妹留下一个女儿就死了。石不言把这个外甥女当眼珠子一般地养大,自己终生未娶,却收养了十几个流浪的男娃女娃,免了他们流落到不堪的地方的命,也教会了她们糊口的本事。
后来有次唱堂会,有个富贵人家的子弟看上了石不言的这个外甥女,有一说是□□不成害了人命,还有一说是这个姑娘看到人家家中富贵动了邪念,没想到计划败露就羞愤之下自尽了。总之这事儿各说各话,可人确实死了。石不言硬撑着葬了外甥女之后,没几天就吐血死了。他留下的这帮孩子,走的走,散的散。有三个大一点的撑起了这摊子,继续养着那帮孩子,成了如今的玉堂春。
这玉堂春师兄妹三人,十多年相依为命的情分,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儿,谁知道最后竟会因为小玉楼跟晋阳侯世子的事,居然一夕之间便散了。大家聊起来免不了唏嘘两句。
散了?这话怎么说的?
谁知道,听说过年戏班子祭祖,一枝春跟段锦堂愣是没让小玉楼去上香。一枝春说,小玉楼要是不跟那景阳侯世子断干净了,就一辈子不许回玉堂春。还听说啊,四五月,玉堂春整个班子就要迁去苏州了。
这小玉楼要是还不赶紧找下家,等玉堂春走了,她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这才失了分寸,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说她自己就是一个外室,还敢上门去打杀人家其他的外室?还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外室?这根本不是外室的事儿!这是子嗣的事儿!这事儿可大了。
大了,怎么个大法,没人比安韶华更熟悉,依律,小玉楼是贱籍。贱籍者杀人,若被杀者也是贱籍,仗百又五十,罚一头牛。可若是杀了孕妇,那就是死罪了。这还是方贤博不认这个孩子,如果方贤博认下这个孩子,那青苹是贱妾,贱妾依旧是贱籍,可孩子是士籍。小玉楼和参与的所有人,只要是贱籍,都是要腰斩的。
这边人人都说这小玉楼也是可惜了,那一身刀马旦的功夫真是俊!看着就觉得能上战场的。
这些人什么时候了,怎么想的还是那两句戏呢?
揉了揉眉心,这一天过得,心里躁动不安。说不出是心里烦还是心里乱,还是怎么的。尹赟看出他心不在焉,让他连干了几杯,就把他送走了。
托着几杯酒的福,回去竟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