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解释,抱歉。我先前粗泛为信主卜算过一卦,窥出了一些劫灾。”无尘歉意地微笑,“信主不信怪力乱神,我却正是侍奉神明之人。”
她正色道:“虽则有挡灾劫之人,但灵王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当小心爱惜自己。比如,不该把头发交出去,不该把手伸出去。”
夏灵的脊背有点冷。
*
夏瑶回宫路上和他闲聊:“我听说千山先前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是在我妹妹那寄居的。妹妹待你可好?”
昭淮没出声,静默半晌,竖了个大拇指出来。
夏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妹妹是父王的掌上明珠。”
她慢慢走着,伸出手来:“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和手背终究不同。妹妹与大哥是手心,我与三哥是手背,但我们有一个在父王心尖上的母亲。妹妹行止在父王眼皮底下,手掌心上,而我行事,或许不如妹妹肆意,但却比她受限少。”
昭淮:“听不懂,能说简单点么?”
夏瑶原本蹙着眉,听此笑了出来,看着他道:“我的意思是……父王既然将你从小灵身边驱逐出一次,便不会再让你到她身边去。”
“而我和小灵不一样。”
她的声音轻,但莫名有力度。
昭淮又跟个哑巴似的望着天,脑子里却在想那天嗟兮山下,那坏家伙说:我会带你回去的,等我。
夏瑶见他呆呆的,心里也不着急,走在前头笑说:“我自归家后还没去看过大哥,一块去吧。”
他也没有拒绝的资格和理由,想起那个病弱然威压仍在的储君,再看看走在眼前的大王姬,他脑壳有点痛。
中原人真像丛林里神出鬼没的蛇。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等到了储君那边,他只在宫殿外沿站着,和其他中原人保持个距离。忽然有个端着茶水的宫女急急忙忙地走过他身边,不小心拌了一跤,茶水溅到了他身上,昭淮下意识地蹲下去帮忙,对方抓着他的手腕借力站起,在这一刹那把一团东西塞进了他袖口。
宫女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急忙下去准备新的茶水了。
昭淮整整袖口,依然沉默站着。
夏瑶问候完出来,此时将近暮色,一行人回了欣夫人宫里。他借口解手,无人处摸出袖里的布条展开,果不其然,上面是千山族的文字。
“请帮我们看着欣夫人的动作,她最近在为自己的儿子争取易储,此事关乎我族危亡。”
昭淮盯了半晌,沉沉地唉了口气,把布条收回,准备找个合适法子销毁。
他挠挠后脑勺,发现是只有自己像个傻狍子。
出来后昭淮往欣夫人的内宫走去,他记得大王姬吃饭一直和她母亲一块。他这回从回廊下走上,去到内宫门外站着,其他内侍虽则看着他的眼神古怪,但谁都知道这小子是大王姬亲自带来的,因此没人敢自作主张赶走他。
宫门关着,昭淮靠墙站着,耳朵轻微动了动,听见内宫里的说话声。
宫墙厚,普通人听不见,但他能。
他纯粹只是想试试,也没有期待能偷听得什么重要情报。
“夫人,瑶王姬如今气色看着真好啊,那苗山果真是个好去处。”
这个和善的声音没印象。
“唉,苗山不过是去掩个耳目。你又不是不知道,宫里的好药多了去,瑶儿调理了那么多年,若有成效早有了。”
这是欣夫人来着。
“还是老法子好,神明真不欺我。我取了东厢那位的一缕发,讨了司命神殿的符,裹着那发做成个小香囊给瑶儿戴在身上。先前说戴满一年必有成效,如今正过了一年,瑶儿气色看着果然比从前强多了。”欣夫人叹息着,语气很是感激:“芸姬,多谢你,多亏你给了这么个好法子,不然我的瑶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这般康健。”
昭淮眯了眼睛。
“夫人谢我什么呀?瑶王姬有今日的造化,要谢也该谢灵王姬。”
那和善的女声笑着,最后三个字绷紧了隔墙偷听的少年的神经。他屏息竖耳,贴在胸口上的月牙玉有些烫,里头的声音听得更清了:“灵王姬身体好,分点康健给瑶王姬并无大碍……”
昭淮听了半晌,猛然明白了。
他自小跟在祭司身边,通百毒,也晓乱神。记得祭司就曾说过个事,据说有身体天生虚弱的人想获得康健,需得手足血亲自愿献出身上之物,薄弱者配合某种神符将此物戴在身上,久而久之,能汲取血亲的康健。但有补有亏,薄弱者得康健,强健者则虚弱。当然这法子听着就像神棍捞金的诈术,他当时压根就不信。
但此时他只觉得血气直往脑袋上涌。
里面的人的意思是,他们取了冬欢的头发,给夏瑶戴在身上满一年,让后者虚弱的身体强健一点。
不管这神神鬼鬼的办法到底是真有作用还是给人心理安慰——
他都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