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烨自两年前回来后便深居简出,参与国政也大部分在幕后,但今天下午他独坐良久,最后出门去了夏王殿。
夏王正在处理朝政,见他来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夏烨要行礼,王挥手:“此时没有外人,父子之间不必拘束君臣之礼,烨儿,你坐。”
夏烨在席上坐好:“儿臣来找父王,为的灵儿。”
“那丫头又怎么了?”夏王无奈,眼睛朝天花板看。
“父王,灵儿她如今十四了,今冬一过,她便十五了。”夏烨掩袖轻咳,“母后在时她还好,如今举止放纵,惹了父王和夫人不快,焉知不是这两年疏于管教之过。父王日理万机,夫人也管理着偌大的□□,烨既没有心力也因兄妹之别,并不能事事管她。”
“你说得有理,那便像小的时候那样,给她找几位夫子传授礼教吧。”
夏烨摇了摇头:“老办法不是治本。”他垂着眼沉默了一会:“父王,儿臣只是觉得,小妹太孤单了。自小不曾出宫,出了也只是在车辇里,隔着帐子看扑朔的外界。她有的是下人,朋友却是没有,她执着于那千山奴恐怕正与这有关。”
夏王有些动容:“那你觉得,怎么办为好?”
“儿臣建议,汇集各贵族之家的同龄人,在宫外设立一个小书馆,让灵儿前去读书,也结交些能疏解孤寂的朋友。”
夏王眉心一跳:“烨儿,你忘了,类如学馆之地只有天鼎帝都能办,诸侯之国教习家中儿女,连夫子都只能请从帝都取得学证的士人。诸侯国聚众开设学馆——犯大周律第十七条!”
夏烨禁不住扭头咳,半晌才沙哑地回:“学馆不可设……但神司之传教却是可以的。请司女授教,设立在司命神殿里,这小书馆习的便是神灵之说,不是人事之章,帝都鼓励的不正是信奉司命神说么?”
司命神殿在夏王宫不远,六个诸侯国的王宫旁边都设立有神殿。神司教是大周国教,中原里建立了许多神司祠,每一祠当中都有司命神像以及神职人员司女、月官、星官等。
司命是地位最高的神女,一代只有一位,一般居于帝都天鼎,主持祭祀社稷、沟通天地的大礼;其下司女传教义,月官听信徒之声,星官理俗事。
大周神司教宣扬神灵之说,历史和周朝纪史一样悠久,原本各国都需要传教,只是这神权在近二十年里被削弱。
夏王皱了浓眉,在这时想起多年前被支配的阴影。
十九年前,大周的策梦司命纵横天下,六王九侯不得抵抗,只能臣服在地面看着司命神权横行俗世,被动、畏惧地看着他们践踏王权秩序……又或者说,王权本来就依附于那神权才能立足。
当夏王还是个公子时,他也曾对那玄妙超脱的神司天命教义崇拜与憧憬过。但没有任何王喜欢以司命为代表的神权,这只有在等到他们成为王的时候才会领悟。
虽然策梦司命已逝多年,本代无司命,神权式微,但每每想起来都仿佛有一把剑悬在头顶上。
“神司,神灵之说……这些东西,年年祭祀听教已经达到帝都给的要求了,再往深里听教,恐成荼毒。”
夏烨垂眼,注视着自己的指尖:“这是大周之教,信徒百万之众,有百姓深信不疑,也不见得会被影响生活。司命之教是大周所有贵胄都需要知道的一门课,让灵儿去听只是让她知道点皮毛,主要是造个机会,让她多结交些身份相近的朋友。这书馆也不用设立太久……”
他顿了顿,轻笑开:“待她到了订婚的年岁,许好了人家,那便回宫来。”
夏王从旧事里回过神来,猛然瞪大了眼睛,心态爆炸了:“我这女儿还小,婚约之事还远着!”
“小的时候您就把她藏得严实,唯恐被人看了去,儿臣理解。”夏烨嘴角虽笑,语气却严肃,“可灵儿总有出阁的一天。小瑶现也十六,体弱不宜行远,别国谋算夏国,恐怕便会以联姻为借口。与其如此,不如早为她打算,匹配国中适合的少年郎。灵儿那傻丫,儿臣实在不愿她远嫁,最希望她的夫家也在咱们国都里,长远也好照看。您说是吗?”
夏王明白了,指尖在夏烨胸膛上戳戳点点,胡须直动:“你这小子,原来是要未雨绸缪挑妹婿。”
“儿臣也想通过其他形式为灵儿择友,只是诸侯国诸权行使有度,也只有借神司传教才能光明正大。如今天下大势,神司依仗王权,其势不足称道。”夏烨合手行个礼,“父王觉得呢?”
如今天下之势,神权对他们这一代已经造不成掌控式的影响了么……而且自策梦司命天人五衰后,已经十几年没出现新的司命了,也许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夏王抚着胡须沉吟了一会,最终点了头:“你说得对。”他抬手按住夏烨的肩膀,叹了口气:“父王心思糙,还是你想得长远周到。”
“父王每日都要操心南夏的政法节度,已经够忙了。儿臣只是观灵儿此次的过错有感,偶然想到的。”
“寡人最近就把这事给办了,你放心。对了,近来身体如何?”
“并无大碍。”
夏烨行过礼,父子俩聊了些军政,一聊就是老半天,最后还是夏烨自行告退,不然顶不住。
等回了储君殿中,侍女伏柳立即端上熬好的药,屋子里火炉全部点起。
夏烨披上貂皮大氅,搓搓手揽了个暖炉塞进怀里,闭目养神了一会。
伏柳端药过来轻声:“公子,药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