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得道的人也不知在争夺些什么,高空上时不时就有年轻弟子坠落,轰然一声摔在宣菱面前或还在燃烧的城墙上。
宣菱抬眼望去,死去的生命如同流星,接连不断密密匝匝,她能感觉到此处每一条魂魄所受的苦,每一种不甘心和怨恨、悲切、愤怒、绝望。
她就像是这方天地本身。
当宣菱留在外面时,还会揪着胸口对云时微可怜兮兮地嘟囔一声,“心疼。”而今来到受困的城池中,宣菱的脸上却少了许多表情,她站在烈焰中,淡漠地望着通红的天。
其实宣菱知道自己为何会屡次困在此处——
这里所有不平的灵魂都有一丝半点的像她,像那个全家被害无能为力的宣菱,也像不甘心所以挣扎愤怒的宣菱,更像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因此怀疑自己的宣菱。
她的心已经停止了跳动,竟还会与千万人共鸣。
宣菱终于抬起脚向前走了一步。
这里是有风的,风不大,裹挟着烈焰的碎屑,从眼角鬓边划过,宣菱默默地向前走,而无数稀薄到看不清分明界限的影子在她身后聚拢,像是期盼已久,就在等着宣菱向前走。
宣菱也不知自己这一走是要前往何处,路上既没有路标也没有终点,头顶方舟缓缓挪动,宣菱迎着边缘的阳光望上去,云时微站在船舷上,正低垂着目光看向她。
云时微抱着宣菱的躯体,以自己埋在宣菱额心的银剑为通道,回到当年的方舟上,宣菱需要自己走出困境,外人插手会坏了她的修行,轻则一生庸庸碌碌,报不了仇也证不了道,重则宣菱会重新变成一具尸体,一具再也唤不醒的尸体。
因此,云时微只是站着,她知道宣菱会向自己走来,带着她身后万千孤魂,浩浩荡荡。
自宣菱踏出第一步时,她就已经坦然接受了此地万千徘徊不去的执念,从此以后,宣菱不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复仇,埋葬在当年那一战里的所有魂灵都将重担加诸肩头,驱使宣菱不得停歇。
旁人的劫,一瞬也就渡完了,宣菱的劫却浅淡长久,与她共生。
她奔赴云时微而来,走过方舟的阴影,阳光耀目,她眼前瞬时泛白,再回神时已经回到了隐山厨房前的小院子中,云时微仍然拥抱着她,温柔而轻微的声音在宣菱耳边响起,“累吗?背你回房?”
宣菱将额头埋在云时微肩上,也小声道,“嗯。”
从施月涵渡劫开始就在折腾,两三个时辰过去,已至四更初,宣菱已经疲累的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她在云时微的怀里,感觉自己上下颠簸了一下,姿势有些古怪,不像背,倒像是抱,只不过她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睁眼确认,宣菱将自己蜷成一团,彻底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宣菱没有再做噩梦,第二天的中午,她才闻着一阵煮羊奶与煎药齐头并进的味道忽然惊醒。
这股味道说不上难闻,就是很提神醒脑,宣菱以前在家有赖床的习惯,就算醒了也会抱着被子黏糊一阵,可是这会儿鼻子遭罪,而且是极端遭罪,就像是有人为了喊她起床,故意在她房门口熬猪食还向里扇烟。
卫允是干不出这种事的,虽然大师兄看起来也年纪轻轻不到稳重的时候,但他终究拉扯长大过一个施月涵,又自认隐山大家长,贺西州还小,就算调皮捣蛋也缺少赖以支持的强健四肢,师父更不会,宣菱在心里一口咬定师父天底下最好。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唯一会这么做的只有昨天还半死不活的二师姐。
宣菱气势汹汹地拍开门,第一眼先看见云时微和施月涵都蹲在炉子前扇烟,第二眼就看到云时微将蒲扇往施月涵怀里一塞,假装四处看风景。
宣菱:“……”
施月涵:“……”
云时微从地上站了起来,理直气壮道,“在隐山上也是要做功课的,小徒弟你怎能因为贪睡而迟到?”
若不是前一刻她还蹲在药炉后扇烟,这番理直气壮还能有点威慑力。
施月涵用一种“我们隐山居然还有正经功课?”的怀疑眼神瞥了瞥自家师父,随后帮腔,“就是啊,小师妹,你才刚上山就想偷懒?”
宣菱冷漠地看着她两闹腾片刻,然后才出声提醒,“炉子沸了。”
羊奶和药都是不经煮的,只要起了沫子就会疯狂向外冒,宣菱开口时锅盖只是轻微颤了颤,下一刻已经沿锅飘雨。
灰褐与奶白的泡沫在两个炉子上争先恐后,管得了这个管不了那个,两修为深不可测可以呼风唤雨的人一时都乱了手脚,“烫烫烫”的声音在宣菱门前此起彼伏。
最后羊奶还剩了些,放温了能喂孩子,一锅药却全糊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