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越来越厚,云时微站在历代掌门灵堂中都感觉到了一股凄寒,这股凄寒连绵不绝,透过窗户渗进来,转瞬整个地面都积攒起乳白色的雾,这种雾气是凝滞的,轻薄如无物,但不管怎么撩动,始终如端砚一方。
灵堂正中站着位青衣男子,他的身形单薄,熹微的光线穿过衣袍,落在他身后的桌案上,他就是云时微的师父——泽川,只是这种形态明显属于一个死人,他的躯体与山川同朽,魂魄却保存了下来。
絮州改名泽川,就是因为赵元章对他的怀念与敬仰。
“这是……”泽川皱眉。
云时微半蹲,将手探入雾气中,半晌,“是你的徒孙,她在絮州,众仙陨落的地方得以入道。”
泽川苦笑,“非得挑那种地方吗?”
“我们隐山从祖师爷向下,总有几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您不觉得我这个徒弟骨子里淌着此等骄傲,正对隐山的脾气?”云时微丝毫不做反省,“她引气入体时打碎了须弥幻境,那是蓬门至宝,多少颇有成就的修士堕入幻境一叶障目,她却不为所动。”
泽川的担忧却多过“徒孙有出息”的欢喜。
他道:“幻境中是人的七情六欲,初入其中兴许一叶障目,但亲身经历的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都是脱胎换骨一场,当然也有卸下一身修为,沉溺其中的不做论断,蓬门之人以须弥镜代替肉身历劫是有原因的,怎会有人完全不受影响。”
没有心的人才不受影响,宣菱没有心。
“我相信她会找出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云时微轻声道,“就像卫允和月涵,还有西州。”
泽川叹了口气,“小微,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太护着她了?”
话音一转,又道,“你这四个徒弟,每一个都对隐山的脾气,教导起来却十分困难,若你师祖还在……她必然很乐得参与。”
云时微的目光短暂失神,“师祖还活着,只是我们见不到她。”
说完,她将面前棘手的问题甩给泽川,“你徒孙正在外头兴风作浪,而我要去将西州放出来腾不开身,你这个为人师祖的是不是要表示一下,给她一个见面礼?”
泽川无奈,“这样的见面礼倒显得我这师祖不近人情了。”
乳白色的雾气已经掩盖了宣菱的身形,剑锋不知受何物影响,悲鸣不断,施月涵以为是自己闯了祸,隐山上留下的远古伤痕太多,有些仍然威力不减,杀意暗藏在土层下,若是不小心引动,便是翻天覆地一场灾难。
“三师妹,三师妹?”施月涵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剑上铮鸣掩盖了她的急切,施月涵虽然忧心傻愣愣的师妹,但她自己也不好过。
她因剑引气,因剑入道,本是一身锋芒毕露神挡杀神的锐利,但此刻她周身剑气却不受她调动,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拉扯,施月涵怕彻底的失控会伤到宣菱,只能竭尽全力维持平衡,并因此满头大汗。
忽有一股清风扫过,雾气消融,先是露出远山,然后接了施月涵身上的重负,清风不止,围绕宣菱上下翻覆,宣菱在雾气的中央,她并非有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是她还在练气初期,云时微的引导尚未开始,宣菱难免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方才只是想推开施月涵的剑尖,谁知这一推,身体里就有股力量顺势而发,呼啸着附着在施月涵剑尖,好在宣菱这个二师姐远不是任由欺负的窝囊废,她已是筑基后期,按云时微的说法,这一两年就能突破瓶颈,因此白雾气势汹汹,却未能突破施月涵的防线。
施月涵的压力一减,撑着膝盖缓回两口气,立刻将“担心宣菱”提上日程,这阵白雾来得蹊跷,自己都差一点中招,宣菱刚入门,本事看起来稀松平常,在无人引导时练气成功,想必也不会以气自保,何况此时白雾都散了,唯独宣菱被包得如同蚕茧。
“这些留在隐山的古老疮疤看我们这些隐山弟子最碍眼,时不时就要出来为难一番,定是瞧我师妹面孔陌生,想给她个下马威。”施月涵自己琢磨出一套理论,“唉,师妹刚上山就遇到这种事,恐怕会留下心理阴影。”
隐山太大人太少,云时微虽然没有架子,但师父终归是师父,何况她一天到晚看不穿的沉重心思,随便瞥见个东西都能出神半天,卫允更是千年的木头桩子都比他有人气,好不容易盼上来一位师妹,捉弄归捉弄,珍惜也是很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