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破壳时,认第一眼看见的为母亲,宣菱不是缺心眼,不想多个娘,但家人死后,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便与她断了联系,她有的只是一颗盼望复仇的心,唯独与云时微生出些许亲近和依赖。
这种亲近和依赖虽不浓厚,但对宣菱而言却是“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能”——唯独你不能抛弃我。
“小傀儡,你看着我做什么?”云时微打断了宣菱的出神,“你要是喜欢红楼,又有奉献和牺牲精神,自愿留在四楼为我换取芥舟帆,我回去一定为你立长生牌位,你要是不喜欢红楼,那我也没办法,只能让芥舟帆继续留在这里。”
“小傀儡,你自己想怎么办呢?”
云时微还是笑眯眯地,她既没答应做这笔生意,也没拒绝,她不是宣菱,只有宣菱自己能决定去留,也只有宣菱自己能与红楼做生意。
小傀儡不是所有物,云时微的确很想要芥舟帆,但她没有东西来与之交换。
“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要长生牌位,”宣菱明白了云时微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道,“我不是物件,不能用来交换。”
“你听见了,”云时微自豪,她拍了拍小人头顶,“我山头的杂工不愿呆在这里,这笔买卖黄了。”
红楼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不会强买强卖,小人只是有些遗憾,它规劝道,“你们再考虑考虑,如果愿意入我红楼,第四层所有的货物任君挑选。”
门终究还是在身后“吱嘎”一声关上,周围张望的人群未散尽,开设赌局自然有输有赢,输了的垂头丧气,眼神饱含怨愤,似在无声谴责云时微的不争气。
通常修士再扣红楼门,都会在当年的基础上多登一层或半层,能翻越高峰的人普遍心高气傲,不证明自己稍有进步便没脸来烙下痕迹,像云时微这般纯粹为宝物而来的其实不多。
修仙讲究个背靠大树,没个源远流长的体系口耳相传,光凭自己琢磨,很容易琢磨成歪门邪道,也有可能练气边缘摸索个半辈子,摸索成了白骨一堆还没个头绪,一事无成不说,此等废柴连个正规名头都没有,算不得仙,也算不得人,两边都瞧不起。
宗门藏宝众多,大树底下靠着的弟子也不缺这些个零碎玩意儿,纵使红楼卖的东西稀有,除非稀有到惊动长老、门主出面,剩下的都能找到替代品。
由此看来,云时微不仅穷,还缺乏上下求索的精神,在人才辈出的修仙界一整个得过且过的添头。
“小傀儡,”云时微忽然喊住宣菱,“你入隐山,就算只是打杂的,也受我隐山庇护,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隐山便是你的退路。”
她的话音刚落,宣菱又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铜铃声,她猛然转过头,六层之下所有的铃铛都在疯狂“奏乐”,只是奏出来的声响除了动静大没有丝毫悦耳之处。
就在这一瞬间,宣菱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昔日璀璨耀目的门派日薄西山的模样,但即便隐山已至黄昏,退出了百花齐放的舞台,仍有其宁折不弯的气度。
孤城之月再冷清,不入浊流中。
从未有人从外撞过红楼的青铜铃,更没有一口气能撞到六楼,差点将朱雀神像都撞翻得先例,转瞬之间内外乱成一团,都想看看是哪位大能不干人事,而云时微早就带着宣菱混入了人潮当中,闯完祸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红楼四仰八叉的街市中出来,外头的时间只过去了一瞬,晨光熹微,透过树冠化开叶芒之上附着的白霜,宣菱踉跄两步,惊扰了此刻清净。
“你……这么厉害吗?”宣菱有些意外。
“等你到了隐山,就会发现我还不算什么,”云时微兢兢业业地讲述自己家有多好,“人多,热闹。”
宣菱还在等她继续往下说,谁知云时微就断在此处,就算门主自己眼盲心盲,觉得自己家就算一块石头坐起来都比外面平整,也只想到了唯二的优点——人多,热闹。
宣菱将自己对隐山的理解在脑中稍一整合,穷山恶水中,一大捧一大捧的人餐风露宿,冷了点篝火,热了水里下饺子……实在不符合她想像中的仙境蓬莱,到有点像峨眉山的猴子。
能撞红楼六层铃的人也读不懂小傀儡满脸的同情,云时微将她愁眉苦脸的表情理解为——隐山这么好,可惜不能立刻上去看看,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