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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沧海(1 / 2)


向晨看着他。

“真的,”聂盟煞有介事地凑过去,指了指他脑袋,“这就有一根,这也有一根——”

“哪?”

“这——”

天少走过去一把将聂盟拉回来,“你们干嘛呢?这什么地方?能不能有点高管的样子?让人看见像话吗?说正事!”

向晨和聂盟都被天少说来就来的霸气一时震住了,聂盟愕然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一本正经道:“说到哪了?哦,IP链开发。《终极实验室》目前只谈了个电影版权,可开发的余地大着呢,山鹰传媒的大股东是布尼集团,旗下有几家还算老牌的动漫和游戏公司,最近还在进军网剧。《终极实验室》不好做手游,可以先做页游试试水,漫改、广播剧那是咣咣就能搞定的事,动画周期比较长,不急,可以先拍网剧,赶在电影上映前先堆一波热度,系列周边再和电影同步推出,要是电影反响够好,后期再跟大型游戏公司谈个端游合作也不是不行,还有各种广告代言……”

聂盟越说越起劲,一个全方位大规模的IP链开发计划被他三言两语说得跟玩儿似的。等他叨叨完,天少乐道:“你这是要把向董榨得渣都不剩啊。”

“向董是咱的头牌——”感受到向晨射过来的不善目光,聂盟立刻改口,“不是,向董是咱的王牌,不用白不用,你们以为我这市场部部长好当?天天想怎么给公司挣钱想得我头都秃了——”

聂盟说着说着,目光转向天少,抬手一搭他肩膀,“天总,别担心,王牌套餐不会忘了也给您老人家来一份的。”

天少不领情地推开他,“你咋就能把薅羊毛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呢?”

两人正互相挤兑,向晨嚯地站起身来,两人停下动作看向他,向晨抬头,话是对天少说的:“又有饭局了。”

接触向晨比较多的员工,比如程圆圆,不用多长时间就能摸清向董的行动模式。早退的日子,通常是要去应酬,加班的日子,通常是沉迷工作或码字,懒得动身,准点下班的日子,通常是被天总给拎出来的。

今天就是向晨和天少早退的日子,这个局他们不能不去,一来向晨已经丑拒郭总大概有一万次了,二来,郭总说今天《终极实验室》几个主要角色的候选演员都会来,机会难得,向晨最好也来见见。

说是饭局,实则是个高端会所,向晨一进门就强烈地感觉到了他跟这里的风水八字不合,但没办法,还得硬着头皮完成这场社交任务。

今夜来人不少,郭毅本身的咖位就不用说了,除了向晨和天少,还有好几个老总级别的大佬,都是这个项目里的联合资方。过场是照例要走的,郭毅热情地带着两人转了一圈,把该寒喧的人都寒喧了一遍。彭导也来了,他现在已正式以导演的身份签了约,为了这事,向晨在百忙之中一路和郭毅扯了不少牛皮。

那会儿,郭毅一直拿彭导没有科幻片经验说事,其实就是想找个由头不用彭导。郭毅倒不是说真那么看不上彭导,只是彭导这样标榜才华的独立导演着实不是他的菜。赵导是霸道,可人有霸道的底气。实在不行,用郭毅自家旗下的导演也好,才华不见得就比彭导差,重点是自己手底的员工绝对听话,让人怎么拍就得怎么拍。彭导偏生两头不到岸,名气比不上赵导,个性却十足。彭导没有签任何经纪公司,而是有自己的工作室,说白了就是自己给自己当老板,不爱听人使唤。

向晨哪能不明白郭毅的心思,费尽唇舌给他讲了又讲,表示他对彭导有信心。向晨的态度又绵软又顽固,郭毅不死心地碰了许多次,疼是不疼,但回回都给弹了回来,向晨的立场纹丝不动,郭毅仰天长叹,他这是摊上了个什么合作伙伴。

郭毅比向晨更不愿意拖,那么多钱砸进去,每一天都感觉在活生生地烧钱。终于,扛不住的郭毅对彭导点头了,彭导深知向晨在背后出的力,特意打了个电话来跟他道谢。

向晨直接就对他说了心里话——他的公司已经成立,接下来他再没有时间为别的事情分心,他信得过彭导,所以彭导放心去干,他不在场的时候,彭导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彭导能处理好的事情就不必再过问他。这个意思,他也会另外跟郭毅表达清楚。

彭导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无条件地信任他?为什么胆敢对他孤注一掷?

“彭导,”当时,向晨这样说,“我清楚,你也清楚,每一个投资方都想把这个IP据为己有,从它身上榨出最大化的利益,这种想法对商人来说是对的。但对我来说,这个IP不是一件商品,也不是谁的财物,它是一个项目,是需要多方的良性合作才能做好的项目。我接触过的导演里,您是一个真正尊重原作品,也尊重原作者的导演,因为您也曾经是一个原作者,您很明白应该如何忠于作品。”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旦决定,他就不会再动摇。

“好。”彭导最后给了他一句郑重的承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起来,彭导和郭毅处得还可以,至少面上还可以,这也就够了。几人正聊着,天少来了电话,暂时走开,没了主要负责讲话的搭档,向晨只好被迫营业,强打精神应付每一个或熟或不熟的人。

“向董好像挺不爱说话啊,”郭毅笑道,“有文化的人都比较安静吗?”

“没有,”向晨说,“是我比较沉闷而已。天总跟我就不一样。”

“哪的话,”郭毅连忙道,“谁敢说向董沉闷?安静有安静的好,想事情想得深,天总是比较玩得开,但要论创造力,可能就比不上向董您了——”

向晨一怔,转头看向郭毅,认真道:“郭总,不能这么说。”

“嗯?”郭毅不明所以。即便酒意上了头,他也听得出来,向晨的语气突然地就变了。

“天少的创造力不比我差,”向晨说,“我和他只是风格不同。”

郭毅也怔了怔,随即哈哈笑道:“向董说的是,文化人就是不一样,看的是门道,我这种粗人就只能看看热闹了,哈哈哈——”

两人说话间,天少回来了,看到郭毅单方面在尬笑,好奇道:“聊什么呢?”

向晨给天少一个“交给你了”的眼神,找了个借口逃进厕所歇口气,在洗手池前一脸生无可恋。

天少跟着他身后走了进来,看看洗手间里没有别人,才好笑道:“我现在确认你是有社交恐惧症没错了。”

“嗯,”向晨毫不否认,边慢条斯理地洗手边说道,“早跟你说过了。”

之前天少不太信,觉得向晨只是随口自嘲,他在D市见识过向晨朋友不少,一起共事后,向晨接人待物给他的感觉也挺稳重,这人宅是够宅了,但对人情世故绝非一窍不通。

“年纪越大,越不想和无谓的人接触。”向晨洗完手,又抽了张纸巾,继续慢条斯理地擦手,“和很多人找话聊都是种负担。”

天少看着向晨,觉得能理解,又不完全能理解。他也不喜欢跟聊不来的人尬聊,但若真要如此,他也能聊,最多是不享受,不至于很痛苦,这大概是从小就被母亲带着去见各种七大姑八大姨培养出来的素质。但他感觉得到,对于向晨,这确实是种煎熬,向晨是个眼里只有自己关注的事物的人,不喜欢被琐碎俗务所扰,不喜欢对不感兴趣的事假装兴趣,不喜欢强行和不是自己一个频道的人聊废话。自己不关注的东西,他完全可以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这赋予了他异于常人的专注力,同时也大大降低了他与世俗的相容度。

天少这么想着想着,觉得有点开心,又有点怅惘。有一点他很确信——也许唯独和他相处,对向晨不是负担。他们已渐渐融为了彼此生活的一部分,不需要刻意去应付,不需要斟酌太多,就像呼吸,就像走路,就像吃饭,那么顺其自然,那么润物无声。天少写过许许多多倾国倾城、惊香凛玉的女性角色,也写过许许多多看似震天撼地、刻骨铭心的爱情,却全都遥远而虚幻,炫丽而朦胧,而今蓦然回首,却发觉他从未写过这样一种感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当意识到时,它已长在了自己身上,根植在了心里,再也剥离不去。

若强行拔起,会将整颗心都撕碎。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沧海难为水,你就是我的沧海,世间其余的一切,忽然失去了原有的缤纷,再不复来。

只有见过沧海的人,才知道自己见过沧海。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

向晨休整完毕,两人一同出来,过度的热闹当头砸下,酒气肆意弥漫。两人现身不到半分钟,郭毅就带着几个年轻女孩堵了过来。

“向董,天总,介绍一下,”郭毅已然喝了不少,一张略显虚胖的脸上醉意熏熏,让几个女孩子在他身旁一字排开,颇有隆重亮相之势,“我们公司的女团,上过那个《心光舞台》的,见过吧?”

《心光舞台》两人知道,是个前阵子很火的综艺,向晨只礼仪性地淡淡一笑,“我不看综艺。”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天少连忙道:“我妈爱看,说不定还是几个小姐姐的粉丝呢。”

“哈哈哈,我就说天总会聊天吧?”郭毅以眼神示意几个女孩子,又看向两人,“你们好好聊聊,我去招呼几个老朋友。”

“郭总您忙。”天少笑着目送郭毅而去。

郭毅一走,女孩子们就叽叽喳喳地打开话题,又是自我介绍,又是向两人问东问西,还有疯狂暗示加个微信的,向晨被吵得脑壳疼,不想回答的问题只当没听清,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把天少往前一推,自己默默地退居二线,自闭去了。

自闭了没多久,天少也不知用什么法子打发走了那几个姑娘,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怼到向晨跟前,向晨抢在他开口前轻声一叹,“幸好我坚持了一票否决权。”

这熙熙攘攘的现场,一眼望去,凭实力进场的艺人恐怕数不出一个巴掌。

郭毅还指望他真能看中哪个。

“没办法,”天少遥望着另一头正在人群中周旋得不亦乐乎的郭毅,“人郭总是金主爸爸,忍忍。”

向晨环顾现场,到处都有和女艺人聊得火热的这总那总,要不就是这哥那哥,就他俩在角落里杵成两朵奇葩。

“现在的娱乐圈……”向晨说,“还是这么可怕吗?”

“嗯?”天少看向他,“你很了解娱乐圈吗?”

向晨摇头,“我跟它不熟。”

天少笑了,“那就别纠结了,隔行如隔山,人家水有多深是人家的事。”

“嗯。”向晨点头,搁下杯子,“我就应该在他们选角的时候再来。”

天少打量着他的动作,“要走了?现在郭毅能放你出门?”

“在这呆一晚上我会死的。”向晨肃然道。

天少:“……”

天少:“行吧。那走吧。”

天少说罢,转身便昂首阔步,雄赳赳气昂昂地仿佛要在这乱世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两人还没走到郭毅那边,路上就出了变故。路过一小撮人身边时,天少不经意看到一个老男人正搂着一个看起来20出头的小姑娘,这本来也没什么,这种事天少见得也不少了,但那男人原本放在姑娘腰间的手嗖地往下一滑,从姑娘的短裙里探进去,消失在裙摆下那一截雪白大腿的边缘。

姑娘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往旁挪了半步,试图远离男人,但男人瞬间又凑了过去,身体紧紧贴着她,姑娘的笑容有点不自然,却还是勉强维持着。

天少本来打算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就那样走过去,擦肩而过时,他陡地一回头,随手拿过身边路过的一个人的酒杯就往老男人身上泼了过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人反应过来,天少动作夸张地一扯那老男人,大咧咧地连声道歉,“哎呀,不好意思,太暗了,没看清,抱歉抱歉……”

向晨在后边看得清清楚楚,憋着笑观赏天少的表演,又看了看那个被吓得不轻的姑娘,姑娘恰好也看了过来,向晨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先走吧,我们来处理。”

姑娘不安地看了看那个老男人,老男人正被天少折腾得晕头转向,姑娘感激地对向晨轻声说了声“谢谢”,便匆匆离去。

这出小插曲还惊动到了郭毅,郭毅马上赶过来给几人打圆场,那老男人也是个有身份的人,面对郭毅的和稀泥、天少皮笑肉不笑的道歉,满腔怒气无处可发,生生都给吞了回去。

经过这事,天少提出他俩要走,郭毅便也不好强留了,只好一再强调改天再约。一出门,天少就对向晨狡黠一笑,“我这一箭双雕可还行?”

“很行,”向晨说,“今日天总冲冠一怒为红颜,亲鉴绝世好男人一个,就是别让你女朋友知道。”

天少一怔,笑意顿时渐渐冷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没有女朋友。”

向晨看了他片刻,“好吧,你的私事我还是不过问了。”

天少望着他往前走去的背影,真想吼一句——你TM就不能过问过问?

但他选择了沉默。又一次。

*****

郭毅把改天再约这事记得很牢,刚过两天,他的邀约又来了,向晨那心情,比起张鸿文见到他时的悲催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次更不能不去。上回天少莫名其妙地泼了人一身酒,那人又是其中一家投资公司的高管,今天郭毅也约了那人,摆明是要给双方牵线和好,大家毕竟是一条船上的,至少这个项目完事之前容不得隔夜仇,向晨若是拒邀,后果可就严重了。

刚一上车,向晨就叹了口气,天少看他一眼,“向董,知足吧,你现在还是个有决定权的,你想想我,我也算卖了那么多IP了,每回也就是个听的份,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到我决定,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所以你给你家在S市富豪区买了栋豪宅。”向晨说。

天少:“……”

天少:“嗯,这倒是。”

话是这么说,有得必有失,但自己的作品自己说了算,这依旧是一个作者最大的梦想,然而这种生杀予夺的快感往往只能出现在小说里。大家之所以爱写爽文,也爱看爽文,就是因为人往往总是活得太龟孙,所以只能创造出另一个存在去替自己达成梦想,这一点跟生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然怎么说作品就是自己的娃呢?

今晚不是会所嫩模了,大家正儿八经地围坐一桌吃饭,酒一杯接一杯满上,白的红的啤的一起来,没喝上几杯,向晨就不行了,抓着天少的胳膊,眼神幽怨:“为什么别的老板都有人顶酒?”

“因为你招了个不顶用的助理。”天少说。

向晨更幽怨了。

天少被他瞅得受不了了,奈何他自己在酒量方面也是个弱鸡,也就能打赢一个向晨,不能再多了。天少灵机一动,“助理不顶用,还有顶用的兄弟嘛。”

“嗯?”向晨和天少一对视线,两人又想到了一块。

天少给向晨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等我。”然后起身离席去洗手间。

向晨满怀期待,等待天少凯旋而归。几分钟后,天少归是归了,却并不见凯旋之色。

向晨盯着天少落座的一举一动,以眼神询问什么情况,天少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唉,刘哥这人……要他何用!”

刘哥喝是能喝的,好歹比天少能喝,在公司也算个高管,天少本以为找他来救场万无一失,没想到刘哥说他走不开,今晚女儿珊珊生日,他说好了要带她去吃饭的,他已经好几年没给女儿过生日了云云……最后刘哥说,要不他完事了再来找他们?

天少一个白眼隔空甩过去,等刘哥完事了,他们也就完犊子了。

向晨沉吟半晌,“那……我来吧。”

天少一愣,“你来什么?你来喝?”

他正要夸一夸向董舍己为人的伟大精神,向晨说,“我来找外援。”

天少:“……?”

半个小时后,聂盟风驰电掣地赶到了。

聂盟得意洋洋地看着两人,天少面无表情地看着聂盟。

天少认识聂盟也有一年多了,第一次见识到他能侃到这种程度,在座之人他要么没见过,要么见过一两面也不熟,却一点不带怕生的,仿佛在坐下的那一刻和诸位就有了过命的交情,人家抛什么话头他都能秒接,就算自己屁都不懂,也能滔滔不绝地东拼西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酒更是一杯接一杯地满,使得他们这边一下子从岌岌可危的防守方转变为长驱直入的进攻方,战场形势风云变幻,胜负难测。

这一晚,大家都喝了个兴高采烈,散场时一个个都是被扶着出去的,聂盟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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