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纬就是再迟钝,此时也看出端倪来了,也向薛慕喝道:“白把你送去学堂念书了,瞧你那副上不了台盘的样子,真是给薛家丢人现眼。”
薛慕此时也不打算再忍下去,冷笑一声道:“郑家人要来家里相看,爹爹母亲答应了,女儿也不敢有异议,怎么如今又嫌女儿丢人。”
柳氏提高了声音道:“大姑娘打量我是傻子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如今人大心也大,根本瞧不上郑家,便故意搅黄这门亲事。”
薛纬现在也彻底回过味儿来,忍不住骂道:“你混账,郑秋华本人仪表堂堂,父亲马上要任四川盐茶道,有什么配不上你的,非要如此做作?”
薛慕决然道:“女儿早就说过,这辈子都不打算成亲。母亲非要逼我,我也只好配合她演戏了。”
薛慕话音未落,面上早着了薛纬重重一掌,却见他红了眼睛训斥道:“我薛家没有不嫁的老姑娘。终身大事轮不到你做主。我真后悔送你去学堂,如今越发目无尊长了。”
薛慕刚要回嘴,却被弟弟薛兆拦住道:“爹爹真的动怒了,姐姐还是先避开吧。”一面又劝薛纬:“姐姐不是故意顶撞的,爹爹饶过姐姐一次吧。”
薛纬一把推开儿子厉声道:“这事不用你管,你先退下去。”
薛兆还在犹豫,看见薛慕给她使了个眼色,心下稍定只好退出去。
这里薛纬还在对着女儿咆哮:“你趁早断了出去工作的念想,这世道再怎么变,也没有女人抛头露面和男人一起工作的道理,我们薛家丢不起这人。”一面又指示妻子:“这几天抓紧给她找人家,我看双方也不用见面,门第差不多的就定下来吧,省着她又搞什么新花样。”
薛慕突然插言:“女儿知道,其实对方门第人物还在其次,关键是彩礼要丰厚,爹爹在外面赌钱闹亏空,还指望彩礼去赔补呢。”
“放肆!”心中的隐秘被女儿一语戳破,薛纬觉得颜面大失,随手将一旁的成化窑五彩茶盅掼到地上,滚烫的水四下溅出,薛慕躲避不及,手上当即起了水泡。
薛慕抬起头来直视父亲:“女儿上务本女学全凭舅舅帮助,并没有花家里的钱。如果不嫁人也不用家里出一分钱嫁妆,以后我在北京有了工作,完全可以养活自己,爹爹若是还在乎女儿,就成全了女儿吧。”
女儿的眉眼神态像极了早逝的妻子,薛兆突然想到唐氏初嫁来那些日子,二人倒是有一段举案齐眉的甜蜜时光,他觉得有些心虚,神色间不免犹豫起来。
柳氏早就想明白了,薛慕的嫁妆早就被唐致靖要去,与薛家毫无关系,倒是眼下她成亲,薛府能得到一笔彩礼,这才是真真切切是自己的。眼见丈夫有些心软,忙道:“大姑娘这话就错了,我们薛家即便没落了,女儿也是养得起的。实在是因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若是下定决心做老姑娘,亲朋好友会怎么议论薛家?日后你弟弟妹妹长大了怎么结亲?你不要名声,薛家却是要名声的。”
话说到这里,薛纬仅存的那点恻隐之心也消失了,他咳嗦了一声道:“你母亲说得是正理。薛家没有不嫁人的女儿,你若是再固执己见,别怪我不认你。”
薛慕沉声道:“那就随爹爹吧。薛家全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柳氏失声道:“大姑娘疯魔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纬气得浑身发抖,恨声道:“这就是唐氏养得好女儿,我若再不管教,早晚要做出弑君杀父的事情来。”一面连声喝命下人:“拿大棍来,我要替祖宗教训这个贱人。”
薛兆不放心,一直躲在外间听里屋的动静,见到这种情形也顾不上许多,忙跑过来劝道:“姐姐,有道是小受大走,你还是赶快出去吧。”
眼前的这一幕和三年前何其相似,薛慕却再也不是当初懵懂的少女,她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从怀中掏出一块长命金锁放到案上,沉声道:“这是女儿出生时爹爹赐给女儿的,如今便还给爹爹。”
薛纬暴怒,又想要动手,却被薛兆紧紧抱住。薛慕冷冷问道:“母亲临终时爹爹不在身边,想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话?”
薛慕不等父亲答话,径自道:“母亲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你。”
她见父亲神色突然变得颓然,内心涌上报复的快意。她再也不想和这个家有任何纠缠,转身跑了出去。
夹杂着隐隐惊雷,酝酿了多日的雨终于落下,雨点打在薛慕的脸上,她的精神逐渐振奋,内心也更加清明,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也不愿再回头,便慢慢向学校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