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李封宁如此怨念,他如今都十九了,个子却一直停留在十六岁,比起族中兄弟要矮上一个头,为此没少遭人耻笑。
偏偏他最看不惯的叶风清还越长越有良材美玉的样子,这自然又让他更觉得不满。
老天真是偏心眼。
他嘀咕了一句,挪动矮胖的身材躲到了货车的后面,争取不让人叶风清看到。
马上,叶风清看着桑林之外的人家,眼里泛起一丝笑意。
他马上要到家了。
少年人模样好,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春日里落在新叶上的阳光,鲜活又朝气勃勃。
赵上清见到,在旁边“啧”了一声。
虽然他不怎么在乎皮相,但是他觉得这小子的模样似乎比崔意之更耐看些。
“这里就是乐安?”赵上清东瞧瞧西看看,最后评价道,“也不怎么样嘛。”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起同行的另外两个书生道。
他们是黄县人,在府城读书。这次恰好和叶风清两人碰到了,四人一路同行。
对于故乡的变化,他们一向引以为自豪。
如果不是乐安的商人们,晋西府的人能吃得到松阳核桃、穿的了凇江蚕衣、用的了明川的香木?
现在听到一外人对他们所自豪的东西如此不屑一顾,他们的语气顿时有些不善。
“赵公子你是没有见过前几年的乐安,当时整个镇也就一两家铺子,污水横流,当地村民食不果腹,常有卖儿卖女的事发生。可是你看现在,家家户户,仓中有粮,黄发垂髫,怡然自乐。这就比绝大多数地方强。”
“乐安和长安洛阳确实没法比,但你要说那两个地方的人有乐安人过得满足,那就又不一定了。”另一人道。
“你们是疯了吧,把这里和长安和洛阳相比?”赵上清看他们感觉像是在看傻子。
“赵六,”叶风清知道自己再不出声,怕是这两边要打起来,“你都还没有在这里呆过,又怎么知道此处不如长安?说那么多也没用,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他一夹马肚子,马快步朝着桑林外奔去。赵上清嗤笑一声,跟了上去。
一出桑林,视线豁然开朗。
入眼之处,皆是青瓦白墙,参差有序;街上行人如织,酒旗招招。
沿着街走了一段路,赵上清发现这里的人虽然都在辛苦的忙碌着,可他们眼里却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彩。
这和他见过的那些死气沉沉的仆役们大不相同,这里的每个人,好像过得都非常有干劲。
有点意思。
赵上清在心里嘀咕一声。
到街口处,那两位书生要走另外一条道回家了。
和他们告别后,叶风清问赵上清,“你要去南河的话,沿着右手边这条路一直往南边走就行。路上不认得路,可以去问馆驿里的衙差。”
他此次回乡,并没有邀请谁来。
赵上清是自己迷了路,在路上被他给遇到了,两人这才一路结伴同行。
“我今天不想走了。”赵上清骑了两天的马,感觉整个人都快被颠散了。
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哪里受过这委屈,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坐马车回家。
叶风清就知道他娇气,“我家就在这,你不愿意走的话,那就在我家歇息一晚吧,明天我让人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好说好说。”赵上清立即活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走巷,最后来到了一处宅院门口。
这宅子是叶芷清后来买的,她把前后几户房子都并在了一起,然后稍微改造成一个三进的宅子。
上前敲了敲门,门房一打开门见到是叶风清,当即大喜,忙朝着屋里通知“三少爷回来了”。
眼见着仆人把主人丢下,高高兴兴的往屋里跑了去,赵上清顿时一言难尽。
算了,叶家新贵,还不懂这些规矩也正常。
叶风清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眼神,带着他朝正屋走去。
“你们家花花草草种的还挺多。”赵上清道。
墙上挂着的是金银花和紫藤萝,角落里摘的这些兰草。
绕过影壁,就见到一方天井,天井中间是一块大石头雕成的水缸,水缸里面种着两株睡莲,还能见到游鱼在里面沉浮。
这都是些寻常的东西,可是布置在这院里,却有股别具匠心的味道。
“都是家姐种的,”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叶风清道,“你最爱蹭着吃紫藤饼就是墙上那紫藤花做的。我平日里喝的花茶,也是家里的金银花。”
“什么叫我最爱蹭着吃的,”赵上清不满地嚷道,“小爷我差这点吃的?我那是因为觉得你这人还成,多去和你交流了几次,顺手吃了几块点心而已,这点事也值得被你记到现在。”
对于他的反驳,叶风清淡笑不语。
两人来到正屋后,叶兰清已经听到消息迎了出来。
“三弟!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叶兰清喜不自胜,再仔细打量了一下弟弟,见他完好无损,人还又长高了不少后,她这才放下心来。
“娘下田去干活了,大姐去了县里,估计得要下午才回来。你们吃饭了吗?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你们先在这坐着。”
话说着,叶兰清就快步往后厨走去,转眼间就又留下两人。
“我说你们家这家规不行啊,”赵上清见自己从头彻尾被无视,这回没憋住,“哪有把客人给留下的道理。这要传出去,是会被人耻笑的。”
“我们家本来就是小门小户,”叶风清倒觉得没什么,“刚从远门回来,家人亲手就给你做吃的的这种感觉你不会懂。”
赵上清:“……”兄弟你说话归说话,这语气里的那份炫耀是什么意思?
在叶风清回到家的时候,李封宁也坐到了一家食肆里。
他今天赶了半天的路,肚子早就饿了。点了几个菜后,他就在旁边扇起扇子来。
食肆里客人很多,也吵得不行。
“明年恩科,也不知道我们晋西府会有几个考中的。”
“我们叶解元如果下场的话,那肯定有他一席之地。到时候状元也是他的也不一定。”
听到这,李封宁冷哼一声,真当科举考试那么好考?
晋西是读书人不多,所以才让叶风清得了这个头名。
会试的话,南边那一堆才子,叶风清别说拿状元,能不能考上进士都是个问题。
好在旁边的人没有继续这个让他心烦的话题。
“这马上入夏了,也不知道运个什么东西去卖才能赚钱。”
“你们最近看官府通缉令了吗,前两个月官府剿匪,让明月山那大当家跑了,现在到处都在通缉他们呢。”
“这些个山贼土匪确实可恨,幸好我们跟着叶家商行,这几年来也都有惊无险。”
听着他们对叶家推崇的样子,李封宁觉得在这里多待一刻钟都是煎熬。
胡乱的扒了几口饭,他也不打算去休息了,直接去见这里的管事,早点把事情弄完早点离开。
……
吃过叶兰清做的面后,叶风清让人去收拾好客房,送赵上清去歇着了。
“三弟你不累吗?”叶兰清关切道,“要不你也去歇歇吧。”
自从弟弟出门读书之后,一年到头也就春节回家一趟。基本上见他一次,他就变一回模样。
几年过去,以前那么小的孩子还是孩子都已经比她还要高不少了。
“不必,”叶风清并不累,他这次回来是存了心事的,“二姐你去忙,不用招待我。”
“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叶兰清白了他一眼,“对了,给你看样好东西。”
叶兰清说着,从放在桌案上的画篓里取了张画纸出来,“这是大姐三月去江南给我带回来的,给你看看。”
那张画纸摊开,只见上面小桥流水、杏花点点、烟雨朦胧,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杏花春雨江南。
“阿姐今年去江南了?”叶风清很意外。
他知道,叶芷清这几年来已经把周围几个府都走了一遍,万万没想到,她这次会去那么远的江南。
“当时要送一批货物过去,大姐说她亲自去送,就带着姚黄魏紫出发了。”叶兰清道,“大姐说江南和晋西很不一样,下次也要带我去见识见识。”
叶兰清在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全是期盼的之色。
这几年她跟着姐姐去的地方也不少,正是因为出去见识过了,才知道这天地有多大。
“嗯。”叶风清却是微微抿嘴,将画作收了起来。
……
李封宁好不容易处理完乐安的事,时间已经到了半下午。
他是铁了心想离开这,宁愿去下一个村落住宿也都不留在这。
离开乐安镇后,一路颠簸,终于在天色擦黑的时候见到了一路边的客栈。
那客栈后面就是村庄,李封宁让仆人去看了一下,见里面来往的都是客商,也就放下心来。
进门后,他率先让小二端两只炖肘子上来。
之前在乐安他没什么心思吃饭,这会儿早就饿的不行。
就在他坐在角落里有滋有味吸溜着酥烂的肘子皮时,却听到有人在说什么举人。
李封宁现在对这两个字极其敏感,听到后只觉得晦气,他真是无论走到哪里,叶风清都阴魂不散。
就在他想让那两人聊点别的话题时,却又听到他们在讲“最后一票”。
什么最后一票……
李封宁想仔细听的时候,那两人又不说话了,只闷头喝酒。
不大一会儿,那两人付钱走了,李封宁却有些食不知味。
刚刚那两个人腰上都别着刀的样式,他看的十分真切。
再联想刚才他们说的话,李封宁觉得他好像听到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碟子里的肘子还没吃完,李封宁低头继续吃着。
不管他听到了什么,和他又没关系,就算倒霉也是叶风清倒霉,管他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