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闭着眼,一颗心被勒得极紧。咚咚的跳动声从心里蔓到耳外。
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东西闪过脑海。
不对?。
他的神经在一瞬间紧绷,眼皮一振,霍然?睁开。视线急急的向城墙相反方向去看,果不其然?的看见了一片黑影。
宇文成都的呼吸在一瞬间收紧,瞳孔不可思?议的瞪大。
果然?,他耳边响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远处隐隐绰绰的马蹄声。
听着声音,来者甚众。
城墙之上,也有百姓和将?士发现了异状。他们三五成群,眯着眼睛扒着墙头瞅。
“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一团一团的,还会动?好像是人?”
宇文成都万分紧急的转过眼睛,冲着城墙上议论纷纷的人群,猛喊出声:“陈副将?何在?”
陈彪也刚从酣战中?脱身:“末将?在此。”
“即刻清点百姓,从南门走?,金银细软一律不要顾,先走?要紧!快!”
陈彪迟滞了一瞬,视线顺着宇文成都背后看去,也是瞳孔震动:“怎么能?......这么多人?”
“这次怕是把库莫奚全巢出动了。”宇文成都凌着眸子,沉下心神,转身对?着城墙高呼道,“所有人,听陈副将?指挥,立刻从南门走?,现在就走?!不要停,不要回头,不要顾及钱财!出城之后,所有人整齐划一,不要争抢,不要乱,一切听陈副将?的,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宇文成都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朗声继续:“库莫奚,来援兵了。此城若破,库莫奚人必定屠城。”
一声之下,城墙立刻炸开了锅。
“援兵?不是刚打退一波吗?援兵是啥意思?啊?”
“你自己看嘞,那么多人,全是他们的援兵。”
“这,这......”
“屠城就谁也活不了了。”
“快跑吧,将?军都下令了,保命要紧!”
“快走?快走?,我?家里还有老娘。”
......
城墙上脚步纷乱,都是往楼梯底下跑的。须臾之后,身穿灰布麻衣的百姓,已经不剩几个。
宇文成都看着哨口玄甲裹身、捉枪立着的冀州城将?士,沉声严肃道:“诸位将?士,今日一战,敌方众多,我?们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寒风呼啸。
无人应声,却?无人脸上有不解之色。一众将?士抿着嘴唇,看着远处乌泱泱海潮一一样的敌军,心下无比了然?。
这是一场死战。
无援,无粮,无兵。
想抵住这数万人的进?攻,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能?做的只是尽己所能?,战到力竭,为满城的百姓换来一点生机。
汗洒疆场,喋血山河。
队伍中?有不少人,睫毛虚落,手?刚掐紧着大腿,小腿就瑟瑟的发颤。他们年岁都不大,有的清瘦的甚至未及弱冠,宇文成都话音刚落,就有人眼眶泛红。
“既然?都听懂了,那请各位即刻选择吧,是走?,还是留。若是走?,现在就护送百姓出城;若是留,就向前出列一步,同?我?一起上阵杀敌。”
宇文成都声音带着嘶哑,却?惊得每一个垂头的将?士猛的抬头,睁圆了眼。
这意思?,是去留随意,并不强求?
宇文成都颔首。
沙场征战这么多年,人对?生的渴望,他比谁都清楚。让人在悬殊的力量面前,螳臂当车一样赴死,还要让他们无怨无悔毫无迟疑,未免太过苛刻。
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壮年,谁能?不知道活着好。
出了冀州城三百里地,就不再?是血山尸海,烟硝战烈。那里的夜色平静的像一汪甜水,若是起的早了,还能?趁日头融融的时候,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
谁家里没个心疼自己的老少。孩子咿呀学语,张着手?叫父亲;老母鬓发斑白,颤抖着手?天天到门边盼着,腰都快弯到了地里;心上人秀眉常蹙,夜里要醒无数次,念叨出征之人的名字。
这些,宇文成都全都懂。
他这身乌金铠甲后面,也是一样的肉胎凡身,一样的柔软肉心。他也有惦念之人,未做之事,心爱之人。
他在刚进?这座城池前,曾偷偷在她额上烙下一吻,同?她说:“从冀州城回去,我?就立刻下聘娶你,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把她从这从出去时,她正昏迷,他捏着小姑娘细细的手?腕,轻轻的揣进?软裘里。那时他想的是,都是他的不是,又要分开一阵子。
可如今他站在这里,背后是逐渐逼近的敌军,身前是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立在这里,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大隋天宝将?军。
宇文成都心里霍然?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