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之上，如意意识模糊，身子被梦魇拧成了一根绳，搓来揉去，最?后浸在冰凉的?水中，冰得她全身发抖。梦境中淋淋漓漓，让她分不出个章法?。
如意睁开眼帘，睫毛不安的?颤抖。
她眼前是素色帘帐，乌漆木的纹路，连垂下?来的床帘，都是肃静的?。
如意认得，这是宇文成都的屋子。或者说，是前世宇文成都的屋子。
她艰难的撑起身子，视线扫过内室——积卷的兵法，横挂的?佩刀，不染一尘的?书案。“吱呀”一声，门被从外推开，宇文成都修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外面似是落了雪，他肩上还落着细碎风雪。
他端着圆瓷碗，从门边走到床前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如意虽思绪尚能活动，身子却像被拘着一般，不由自己。她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脸色并不好。
终于挨到床边，宇文成都垂下?眉眼，扯出一个笑，捞出瓷汤匙：“厨房熬了糖水鸡蛋，很是补气血。郡主吃一口好不好？”
如意愕然，宇文成都那双睫毛虚落，带着悲戚的?眼睛，让她猛然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时。
果不其然，空气中响起的女声是掩不住的尖酸：“你管我叫什么?？郡主？你父亲将我父皇的?头颅，割下来，裹在一张破布里，滴着血摆在我面前...你袖手?旁观，还有脸管我叫郡主？！”
宇文成都拨动汤匙的?手?一顿，还是没说话。
如意知道这是何时了。
宇文化及起兵造反，皇城颠覆，王公贵戚屠了个遍。她垂着手?，不知道该求谁找谁。最?后是宇文成都，找到了她，把她带回了家。
可天意弄人，偏偏让她撞见，宇文化及提着黄绸面的头颅，招摇过市，恨不得将弑君二字写在脸上。
她拼命的推开宇文成都，哭声哽在喉咙里，胀得生疼。宇文成都抱住她，任由她打骂。等到她连打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才将人抱回屋去，悉心照顾。
那时候她满心都是杀父之仇，王朝之痛，看?什么?都觉得脏，饭也不愿多吃一口。宇文成都端着饭菜进来，再被骂出去这种事情。日日都在发生，且毫无间断。
无论她把话说的多无情，成都都像充耳不闻一样，日日都来。
手?中端的?，有时是蛋羹，有时是八宝粥，他肩上偶落风霜，瓷碗却从未冷过。
这日也一样，成都手里的?糖水冒着丝丝热气。他将碗放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说一句话，走的时候，轻轻掩了门。
成都的院子里，无妻无妾无通房，清净得很。连服侍她的侍女，都是刚从外面买回来，底细干净，专门伺候她的。那小侍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懵懂得很。
只觉得将军很好，待屋里这位，好得不得了。
她一面给花瓶擦了灰，一面看着糖水热气一丝一丝的?消散，凉透。实在憋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姑娘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
连她这个只在屋里干活的?奴婢，都能看出将军的?用心。天冷的时候，还要特意过来嘱咐她，要将屋里那位的?被子轧得严实些。
有时候，将军不进屋，也会?在院子里站一会?儿。直看到屋中熄了灯，才会?黯然离去。
可每次小心翼翼的?来，就受这样的冷落。她都替将军不值。
隔着一副身体，丫鬟不平的声音传到如意耳朵里，字字酸涩的?鼓着她的耳膜。如意没法说话，只觉得眼睛湿润。
再抬眼时，是宇文成都的背影。
隔着一层泪雾，这背影影影绰绰，像是个浸在水中，随时都会散的云彩。
凤萧声动，玉壶光转。
是那一年上元节。
城中人声鼎沸，一眼望去，个个都是笑脸。孩童捉着糖人打闹，适婚男女趁着光暗，各自脸红。如意一双眼睛流连各处，险些撞到人。
宇文成都轻笑?一声，默默移了身子，走到了她前面。
男人身高腿长，走在前面，替她开路，最?是合适。
偶有贫苦人家卖花的小姑娘，捧着竹篮，看?见他二人，嘴笑的?又弯又甜，脆着声：“郎君不帮娘子买朵花吗，此时佳节，三官大帝保佑，日后定会?和和顺顺，永结同心。”
不知道是不是花灯移转，明暗交汇，她从成都那双淡漠的?脸上，竟瞧出了一点薄红。
宇文成都犹豫了片刻，没去看?她神色，蹲下身子，从篮边看了许久，最?后只拿出了一支花。水灵娇嫩，宛若娇颜。
如意侧身看?着他，灯影照他肩头，柔嫩的花枝被他捻在长指间，衬得他整个人都柔亮起来，风姿俊朗。可猛然察觉到这一点，她心中竟腾起一股火，又气又热，极其碍眼。她咬着嘴唇，瞪了一眼低头看花的宇文成都，转身便走。
成都往卖花小妹手中塞了银钱，看?了一眼手中鲜花，情不自禁的?勾着嘴角，站起身来。
可抬眸望时，才发现人已经不见。
成都垂在身侧的长指，黯自蜷了蜷。
作者有话要说：另一更在今晚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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