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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家人(1 / 2)


杨景澄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何为“黄袍加身”。到了这个位置上,真是由不得自己不奋进。毕竟手底下的人跟了他,要么利益一致,要么心?悦诚服,自然盼着领头的走的越高?越好。但这种脑子一热的想法很快被理智压了下去。

“不怕告诉你实?话。”杨景澄觉得此时手里应该有杯酒,边饮边谈,可惜身边这货不配合,非得跪着。也不知道是真的谨小慎微,还是做给队里的其他探子看,“其实华阳哥哥的行事,我亦有许多不满。你说的有理,现看着我们好,待到日后我总劝他别暴虐,他会不会记恨我?甚至弄死我?既我的确有那么一点心怀天下,何不自己去坐那个位置?到时候亲贤臣、远小人、清田亩、打豪强,做个中兴之主叫万世赞颂,岂不妙哉?”

丁年贵嘴边溢出了一丝笑意,他就知道,但凡是个男儿,便不可能没有野望。

“可惜啊,”杨景澄笑着摇摇头,“你看我这船上有哪些人?”说着指了指自己,“一个奸生子出身的世子,母族是个倒夜香的。”又?指了指丁年贵,“十三个探子打手,其中有一半不知道是哪的人。”再指了指舱房的方向,“一个前游击将军,正被康良侯通缉;四个尚算靠谱的长随,但只是奴仆;以及一大群该被我收进房的漂亮男男女女。”

杨景澄糟心?的看着丁年贵:“当?皇帝,嗯?”

丁年贵:“……”

“我这等乡下长大的野小子,三纲五常且不曾放在眼里。说我是个忠臣胚子,那是瞎了眼。”杨景澄嗤笑道,“但华阳哥哥在朝堂上浸淫十年,你知道他有何等根基?再则,即便他行事暴虐杀人不眨眼,就未必做不好皇帝。何况,他的暴虐是真的本心如此,还是演给大家伙看的,谁又?能肯定?横竖我看着,他脾气挺好的。那会子我在榆花村闹孩子脾气他替我善后,骂两句完了。我现想想,换成我自己,大概非得敲几板子才解气。”

丁年贵道:“那会子您已经入了两宫的眼,他不敢打你的。”

“嗤,他不敢?”杨景澄鄙视的看向丁年贵,“哥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他把我打了又?怎样?此乃小事,你别打岔行不?”

丁年贵道:“不是我打岔,我不止是探子侍卫。沿江一条线暗哨无数,那么多钱粮,您能办成多少事?华阳郡公看似赫赫扬扬,他有钱吗?”

杨景澄道:“用了章家的钱,受了章家的制约,这皇帝当?的有甚意思?”

丁年贵道:“不是章家的,是太后的。”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太后都七十多了,您才刚满二十。”

杨景澄:“……”嘶——这货比想象中的更离经叛道啊!只差没明着说章太后很快要去见列祖列宗了,这忠诚能有半两么?

“您看着也不是个怂的,为何此事上如此犹豫?”丁年贵十分?不解的问。

杨景澄叹了口气:“第一,太后的力量,章家真没掺沙子?”

丁年贵心?头一跳。

“你因是欣儿的表哥,算是越级提拔。太后的地盘,你了解多少?你得知道,在朝堂上,探子也好打手也罢,都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不然华阳郡公何必悄悄拉拢汤阁老?”杨景澄挥了挥手,“这些太复杂,我懒得啰嗦。我再说第二点。”

杨景澄神色平静的道:“我若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王八蛋,你还愿殚精竭虑的替我操心?么?”

丁年贵沉默。

“自我出仕,华阳哥哥对我照顾有加。他说,借我向朝臣展示心软的一面。”杨景澄笑笑,“可他若果真是个残暴入骨之人,又?何必在乎朝臣的想法?不论他真心?还是装相,都代表他的冷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再则,京中传他能止小儿夜啼,可你细想想,除了诏狱里的犯人,他又?对哪个行过重刑?简国公于宫门聚众闹事,他并没有抓起来当众折磨,而是一箭毙命。嗜血残暴?”

杨景澄冷笑,“京中那些大人物,谁还没点装模作样的本事?在风口浪尖上滚了十年,章首辅不但没法把人摁死,还叫他羽翼越发壮大。这般心黑手狠脸皮厚的准太子,你瞅着你们家心?白手软好性儿的小世子是干的过的么?想什么呢你!”

丁年贵:“……”

“更何况,太后看重我什么?你可知道?”杨景澄懒洋洋的问。

“太多了,一时数不过来。”丁年贵答。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识时务,我知道拿谁做靠山。”杨景澄嘴角噙笑,“我是宗室里第一个……毫无顾忌、明目张胆的倒向华阳哥哥的人。”他抬手,在丁年贵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好几下,“起来吧,日后别想有的没的。你也说了,太后年过七十。日后华阳哥哥荣登大宝,我不至于连你都捞不出来。到时候我们带着欣儿,一家人好好过。”

一家人三个字,触动了丁年贵的心?肠。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好似无话可说。杨景澄没再理他,起身径直回房。

刻漏指向了亥时末,河面的风倏地变大,几乎能听见呼啸之声。丁年贵缓缓从甲板上站起,眺望着远方黢黑的山峦树木。山峦层叠高?低起伏,树木摇晃鬼影重重。夜深露重,鼓乐嬉笑渐消,天地之间万籁俱静,唯余河水哗啦作响。

“咚!——咚!咚!”三更打响,交子时了。换防的脚步声及时响起,又?很快归于寂静。紧接着,熟悉的轻巧的脚步靠近,又?在十步以外停下。良久,丁年贵道:“平安么?”

“是。”许平安答应了一声。他看着丁年贵在夜色中的背影,身姿笔挺,肌肉强健,巍峨如同?山岳,可无端端的就让人感觉到了无尽的寂寥。许平安垂下了眼,他们这些人,多半无父无母无兄无姐无儿无女,明明行走在人世间,却宛如走在狭长冰冷且看不到尽头的黄泉路上,孤寂萦绕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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