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别鹤很快就离开了磨坊。但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黄老板的店里,买了一些山珍,用油纸包好,上放一张红纸,用红线系好,然后提着这?几大包山珍,悠悠闲闲地回了宅子。
江玉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杨子江和玉无缺跟在后面,就见江玉郎穿过几个小巷,来到一间黑瓦灰墙的民宅之前,抬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屋门打开,一个老头站在门后,见敲门的人是江玉郎,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说道:“原来是江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江玉郎微笑道:“还能是什么风?当然是喜风。”
那老头恍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了,您这会儿过来,是来看今晚要吹奏的乐曲的单子吧?您先进来,喝杯热茶,我这?就把单子拿给您过目。”
江玉郎微笑颔首,走进屋去,呀的一声响,屋门轻轻关上。
只听那老头道:“江公子,您喝茶。”
江玉郎微笑道:“喝茶倒不急,何老,我这?会儿过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那老头有点惊奇,说道:“小老儿这里还有?江公子看得上的东西吗?江公子直说就是。”
江玉郎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今天要在寒舍成亲的那位岳小姐,和在下……”
他故意不再说话,但神态和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老头恍然大悟,说道:“原来那位姑娘和公子是旧识啊!”顿了一顿,说道:“那位姑娘可说是有惊落大雁之容,羞煞玫瑰之态,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女人。公子既然和她是旧识,怎的没有留住她,竟被一个不知从哪个山沟沟里跑出来的穷小子捷足先登了。”
江玉郎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旧事,不说也罢。何老,因为我和她这些旧事,家父一直劝我,这?几天出去转转,今晚她和别人拜堂成亲,我就不要在她面前出现了。”
那老头一拍大腿,说道:“果然是人善被骆驼骑!江公子,江老爷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这?位岳小姐在贵府成亲,听说吃穿用度,都是贵府出钱,现在她要和那穷小子成亲,她自己不知道避嫌,死赖在贵府不走,却要你避开她,这?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江公子,你听我这?过来人一句劝,有?些人就是自私自利,你越体谅她的难处,她越不知好歹,事事都要骑到你的头上,你现在就回家,把?挂在门前的那两个大红灯笼取下来,踩上两脚,扔进水沟子里,看她还好意思在你家放肆么。”
江玉郎苦笑道:“何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唉……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她虽已经放下了我,但我……但我还是放不下她!”
那老头也跟着一起叹气,说道:“江公子,你可真是多情?多义,只可惜看上的姑娘太无情?了一点。那你过来找小老儿,是要小老儿做什么?帮你捎句话给那位无情?的姑娘吗?”
江玉郎叹道:“何老,虽然家父不希望岳小姐拜堂时尴尬,因此要我出去转转,今天晚上,暂且别回家了,但我好歹和她有过一段故事,她和别人拜堂的时候,我很想待在旁边,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好。我知道家父请了你们今晚去寒舍奏乐,所以想跟你打?个商量,你可否给在下找把乐器,让在下冒充乐师,跟你们一起去寒舍道贺?”
那老头笑道:“我明白了。江公子,你是想玩滥竽充数啊!这?个容易,咱们现在就可以去我家仓库,看看我放在仓库里的那几把?乐器,哪一把?你使的最为顺手?。”
江玉郎欣然答允,和那老头很快走出屋子,向仓库走去。
杨子江和玉无缺这次却没有?继续跟着。
玉无缺目送江玉郎远去,很快转头望向江府的方向。
杨子江看出玉无缺现在就去江府,问道:“你觉得江别鹤武功怎么样?”
玉无缺淡淡地道:“还不错。”然后看向杨子江,“但是不如?我。”
杨子江道:“那江玉郎的武功呢?”
玉无缺摇头道:“我没见他用过武功,无法评价他的武功。”赶路的时候,他一直缩在麻袋里,自然不知江玉郎的武功深浅。
杨子江点了点头,说道:“江别鹤的轻功不如?江玉郎,我想江玉郎的武功,已经算是江湖上一流高手?的水准了。他这?样一个武功高手?,却对他口中那位老先生十?分畏惧,我想这位老先生的武功,一定十?分可怕。”
玉无缺心念一动,问道:“你觉得这?位老先生,就是江玉郎背后的人,极乐丸的主人的真正盟友?”
杨子江道:“不好说,咱们现在知道的事情?还太少了。不过从江玉郎父子的话里可以听出来,他们和那位老先生并不是一条心。”
忽然一笑,说道:“其实我对那位岳小姐更有兴趣。‘云梦仙子’已经出道二十?余年,今年应该四十?五六岁了吧。倘若岳小姐和江玉郎父子说的那个‘她’,当真是同一个人,‘她’和‘云梦仙子’从年轻时起就是死对头,想来今年应该也已四十?五六岁了,也就是说,岳小姐今年已经四十?五六岁了。
你还记得江玉郎父子刚刚是怎么说的吗?‘她’一来和‘云梦仙子’是死对头,二来有一个妹妹,三来曾经在京城追杀‘云梦仙子’,逼得‘云梦仙子’狼狈鼠窜,逃出了京城,四来和妹妹被‘云梦仙子’与江玉郎联手?害死了。
我一看江玉郎那双眼睛,就知道他变成阉人之前,一定是一个色鬼。江玉郎从前是移花宫弟子,三年前才踏足江湖,怎会与岳小姐,或者说‘她’这?样一位绝世美人,结下如?此大仇,令他违背自己好色的本性,非要将‘她’置之死地不可?这?么一分析,这?位岳小姐的身份,是不是昭然若揭了?”
玉无缺脸色大变,转头望向江府,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话,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杨子江自顾自地道:“但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十?几年相貌都不变化的人?倘若岳小姐和‘她’其实不是同一个人,那事情?就更有趣了。这?位岳小姐为什么会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是意外还是人为?那位老先生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这?么做,和极乐丸的主人有?没有关系?”
然后向玉无缺一笑,说道:“玉兄,我一定要见那位岳小姐和那位老先生一面。眼下他们忙着筹备婚事,未必肯出来见我,但到了晚上,岳小姐和你弟弟参拜天地的时候,他们不肯也得肯了。
反正他们是玉兔精而不是白骨精,只想吸你弟弟的阳气,不想吃你弟弟的血肉,你早一点去,晚一点去,都没什么大碍。而且你未必是那位老先生的对手,现在溜进去救你弟弟,说不定就是古有娥皇女英同嫁一夫,今有?无缺小鱼同娶一妻了。
倒不如?和江玉郎一样,等到晚上,快活王和‘云梦仙子’都来到江府,大打出手的时候,你再趁乱带走你弟弟吧。”
玉无缺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他们安排小鱼儿和那位岳小姐今晚成亲以后,就不怎么担心小鱼儿的安危了。只是……”
他凝目瞧向杨子江的双目,问道:“杨兄,你说的那个‘她’,指的可是移花宫主?”
杨子江笑了笑,说道:“不错。”
玉无缺苦笑道:“小鱼儿和我一样,从未见过移花宫主。”
杨子江笑道:“你是担心你弟弟面对岳小姐这?样的美人,把?持不住,已经和她生米煮成熟饭了?”
玉无缺摇了摇头,说道:“小鱼儿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唉,移花宫主和我们父母的死,有?莫大的关系,极有?可能就是害死我们父母的凶手。这?位老先生安排岳小姐和小鱼儿成亲,用意大概便如江玉郎所说,是要小鱼儿因为和自己的大仇人结为夫妇,而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之中。
我只担心他安排小鱼儿和移花宫主成亲还不够,他还一早就让小鱼儿和那位岳小姐……”说到这里,不忍继续说下去,悠悠地叹了口气。
杨子江面带微笑,轻描淡写地道:“这?有?什么好苦恼的?纵使她可能是你们的大仇人,她和你弟弟睡觉,也不会让你弟弟少了一块肉。即使他们真的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也可以用绳子把?她绑起来,然后把她卖到妓院去啊。”
玉无缺正色道:“杨兄,在下平生最恨的,就是欺负妇人女子的人。这?种?玩笑话,请你以后莫要说了。”
杨子江微笑着道:“玩笑话?你看我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就以为我做不出这种?事来吗?那你可就错了。我这?人一向老实,而且言出必行,绝无更改。”
玉无缺怔了怔,问道:“难道你会逼我去做这?件事?”
杨子江笑眯眯地道:“是吧。”
玉无缺静静地望着杨子江,杨子江也笑眯眯地望着玉无缺。
玉无缺忽然一笑,说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杨子江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玉无缺微笑道:“倘若你刚刚说的那句假设,都得言出必行,绝无更改,那么你这?句话从开始就是假的。”
然后移开目光,轻咳一声,说道:“你昨天跟我说过,你要把?你那条犊鼻裤脱下来。这?也是一个假设,之后你并没有?把?你的犊鼻裤脱下来,而是穿上了其他衣服,可见在你心里,假设是不用言出必行,绝无更改的。
倘若短短一天不到,假设在你心里,就从不用言出必行,绝无更改,变成了须得言出必行,绝无更改,你这?样变来变去,又怎么能算得上‘一向老实’呢?”
杨子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失误,失误,我昨天应该把犊鼻裤脱下来的。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客店,开个房间,我脱给你看啊?”
玉无缺脸上一热,努力装得满不在乎,说道:“不必了。”
话虽如此说,他们还是找了家客店投宿,吃过饭后,睡了一会儿,为晚上可能会发生的恶战养精蓄锐。
到得晚上,花轿抬着新娘从江府出来,绕着镇子一圈,又回到江府。
玉无缺用粽膏等物,涂在脸上,将皮肤改成焦黄色,然后剪了一截头发,用胶水粘满半张脸,又在身上绑了好些棉花,装作一个虬髯大汉,和杨子江混在宾客之中,向江府走去。
在门口迎宾的家丁,一个朗声道:“聚仙楼的秦老板,花雕六坛。”一个坐在后面,将名字和礼物登记在册,一个陪着秦老板走了进去,笑道:“秦老板,请进。”
杨子江和玉无缺走了过来,家丁看着面生,笑道:“两位尊姓大名?”
杨子江一指自己,说道:“郑东。”然后一指玉无缺,说道:“佟谷。”跟着收回了手?,将一盒雪莲放在桌上,笑道:“我们兄弟来贵地做生意,听说今晚有?如?此盛事,就过来凑个热闹。”
然后握住那家丁的手?,袖子轻轻一抖,三锭金子就从袖中滑落,掉在那家丁的手?心上,压低声音,微笑着道:“我们是来找黄老板谈生意的,只是没人引荐,还没和黄老板说过话,几位小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兄弟今晚能和黄老板搭上话?”
杨子江的手?一离开,那家丁就连忙将手?紧握成拳,与另外两个家丁,一起向自己的手?心瞧了一眼,隐约瞧到一点金光,知道杨子江给的是金子,不由心花怒放,偷偷向杨子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这?件事包在他们身上。
一个家丁朗声道:“郑老板和佟老板,雪莲一盒。”一个家丁将名字和礼物登记在册,一个家丁陪着两人走进大厅,笑道:“还好两位来的早,黄老板身边还没有坐人,不然我们也没有办法,把?两位安排在黄老板身边。”
厅中摆着十?几张桌子,桌上摆着茶具、凉菜和点心。
这?时时候还早,宾客来得不多,每桌都稀稀疏疏地坐了三四个人,大都是镇子上江府的四邻,也有?几个路过镇子的外地人,心想这样的大户人家办喜宴,饭菜自然不会寒酸,于是随便买了一两样贺礼,来到江府蹭吃蹭喝。
杨子江和玉无缺坐了下来。他们知道江玉郎父子今晚打?算趁乱杀死那位岳小姐,担心他们会在饭菜中下毒,过来之前,已经吃过晚饭,这?时自然既不饿,也不渴,只是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假装喝了口茶。
宾客越来越多,渐渐将大厅坐满。
杨子江打?量一会儿大厅,就跟坐在旁边的黄老板聊起天来。
他担心那老先生功力深厚,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敢在这里向黄老板打听江玉郎父子的事情?,只是随口闲聊。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那个家丁朗声道:“快活王,君子淑女剑一对。”
快活王在西域的名气显然不小,众宾客听到这个名字,皆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样一个恶名昭著的大魔头,竟会来这种?小地方参加婚礼,嘈杂喧哗的大厅霎时间寂静无声,人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然后每个人都听到一个男子在院子里笑道:“这?对贺礼,本王亲自交到新人手?上,就不劳你跑腿了。”正是柴玉关的声音。
只听那家丁毕恭毕敬地道:“是。”顿了一顿,又道:“王爷,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许人物?”
柴玉关道:“她是本王的女儿。”
那家丁道:“原来是柴小姐。”
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君子淑女剑,是我爹爹的礼物,这?是我的礼物。”
玉无缺听她语声轻柔婉转,听着十?分年轻,不由心中一动:“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我在哪里听过?”
那家丁道:“是!”然后朗声道:“柴小姐,明珠一串。”
柴玉关走进大厅,一个娇小婀娜的少女,跟在他后面,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