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那小女孩说哭就哭,哇的一声,泪珠滚滚落下,说道:“你骗人!你骗人!我家就是开棺材铺的,我自小跟着爷爷,见过好多死人。活人昏迷不醒的时候,虽然手脚无力,但决计不会像他的腿这么僵硬!只有死人的腿才是这个模样!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就是爷爷说的那种坏道士,哪里有人死了,你就出现在哪里。你要偷走人家的尸身,在人家身上挖几个洞,然后把人家炼成尸油。呜呜,你有了尸油,那可厉害了!要是你看谁不顺眼了,就在人家的饭里和水里,各自放上三滴尸油,还?有你自己的三滴鲜血。
到得晚上,你就点着尸油做的蜡烛,然后开始叽里咕噜,咕噜咕噜地开始念咒,人家就被你诅咒了。到时人家是各种倒霉不幸的事?情接踵而来,你却是各种幸运之极的事?情接踵而来。你……你就是要这样做,所以学那赵高指鹿为马,指着一个死人说他还?活着。
因?为你也知道,要是大家都知道你把一个死人搬去了你的医馆,那大家一定会怀疑你打算利用死人做?么坏事的!你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听到我指出他已经死了,就说我没读过医书,还?说我不要高谈阔论,指手画脚,仿佛没有读过医书,就没有说话的资格了似的。呜呜,我年纪比你小,看的书比你少,那有怎样?我不认识字的时候,就见过死人了!呜呜!”
这秦大夫不过是七云镇上的大夫,自小到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与七云镇相距二?百余里的快活林,像现在这样的难堪场面,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过。
眼见数百道目光都射向自己,目中均有诧异、怀疑、鄙夷甚至敌视之色,秦大夫不由得又惊又怒,说道:“你这孩子,胡说?么?炼尸油这种邪术,我怎么会做?我在七云镇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夫,给那么多人看过病,我是不是用尸体炼制尸油的坏道士,大家都比你清楚多了!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没人会相信你的!”
那女童哭道:“这人既不是我杀死的,也不是我叫你带走的,更不是我叫你说他没有死的,你老羞成怒,凶我做?么?你要当真觉得自己有理,那你跟我们说说,你为什么要把一个死人说成是活人,还?要把一个死人带去医馆啊!我竟不知道,原来医馆已经变成了义?庄,是供人停放尸体的地方,而不是给人看病治伤的地方!”
贾珂见这小姑娘当着众人的面说哭就哭,丝毫不觉害臊,倒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七八岁孩童,但这小姑娘看模样已有十二?三岁年纪,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条有理,咄咄逼人,实在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会说的话。
贾珂不禁心下起疑,暗道:“难道这个小姑娘,就是苏行也的同伙?亦或是苏行也的同伙,不敢自己露面,就派这个小姑娘过来代他说话?可是她想搞清楚苏行也的死因,何必在大街上露面呢?她直接去医馆,从秦大夫手中抢走苏行也的尸身,难道不更简单吗?她为何要在街上闹这么一出?”
众人见这女童明明对秦大夫害怕得很,却也一直与秦大夫据理力争,无不对她生出怜惜和赞赏之意,又见秦大夫满脸怒容,眼中却流露出慌乱之意,这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当真惹恼了大家、
人群中有几人已喝了起来:“这小孩说的没错!秦大夫,你别以为只有你见过死人,我也见过的!看他现在这副模样,他绝不可能还活着!”“不错,我也见过死人!你带死人回去做?么?”“老秦,你今天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可不让你好过!”
秦大夫活了三十多年,还?头一回体会到过街老鼠的滋味。他狼狈之极,自然不敢嘴硬,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说道:“这、这是南钟楼的老板让我这么做的,他不希望有人死在了酒楼,所以要问配合他说几句假话,再在戏台上演一出戏,这可不关我的事?!”
那女童忽然噗嗤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他是死人!我就知道我才?不会看错!老伯,你早点儿承认你在撒谎,我才?不会在这里和你啰嗦这么多话呢!”
她仰起头,向太阳看了一眼,然后打了个呵欠,脸颊上犹有几滴晶莹泪珠,神情却已变得懒洋洋的,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睡午觉了!”说完这话,看也不看秦大夫一眼,径自转过身,向东北角行去。她走过两条街道,走进一家客店,贾珂疑心她就是苏行也的同伙,自然悄悄跟在后面。
过了一会儿,那女童走到大门口,店小二牵过一匹红色的骏马,她翻身上了马背,纵马出镇,向西疾驰。贾珂跟在后面,虽不能骑马,但他衣袖飘飘,随在马后,始终和红马相距十余丈的距离,红马快他就快,红马慢他就慢。
这时他们行走在一望无际的原野,芳草萋萋,黄沙无边,那红马的四只蹄子扬得泥土飞扬,碎石飞溅,贾珂脚下却尘土不扬,轻飘飘的犹如御风而行,不论是走草地、沙地、泥地、河道还?是山地,他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那女童驰了一日,途中经过一个小小的村落,在一户农家投宿,贾珂便在树上过了一夜。次日一早,那女童继续向西赶道,贾珂和昨天一样跟在她的后面。
将到中午时分,那女童转过两座山峰,进?了一个山谷。只见山谷中一团绿,一团蓝,一团白,一团粉,一团紫,花团锦簇,郁郁葱葱,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贾珂经过花丛,见那些花朵色作深蓝,形状颇为奇特,宛若一只小鞋。他从没见过这种花,也不知这蓝花叫作?么名字,只觉金黄的阳光落在这蓝汪汪的花朵上,宛若一片金光闪闪的海洋,甚是辉煌华美。
不过贾珂从前在金波旬花上跌过跟头,遇到这种不明底细的花卉草木,他向来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时他也只在心中称赞一句,这蓝色小花真是漂亮,便即屏住呼吸,从花丛中穿了过去。
过了花丛,眼前是条小径,贾珂跟在那女童身后,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会儿,远远望见一所大庄院。他们在这山谷里走了这么久,贾珂还是头一回看到屋舍,又见这所大庄院附近再没有屋舍,心想:“看来这处山谷,其实是她的主人的私有物。”
这时那女童已经来到庄子前面,朱漆大门关着,门口空无一人。
她走到门口,伸出手,在朱漆大门上轻轻一推,大门便即打开,原来大门没有上锁。
那女童牵着红马走进庄子,然后顺手将门关上。贾珂瞧着朱漆大门,心下踌躇:“我是堂堂正正地进去拜访呢,还?是先进?去转一圈,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形?”
随即自嘲一笑,暗道:“我在想什么呢?倘若苏行也说的都是真话,这宅子的主人,能当着老黄的面重伤蓉儿,可见他的武功要胜过老黄好几筹。这样的高手,我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倘若他现下就在这座庄子里,想来他已经察觉,我这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天下第一不识趣的客人,就在他家门口站着吧!”
贾珂除去脸上的化装,整了整衣服,然后走上前去,抓住门上的大铜环,在门上敲了两声。
过了片刻,大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年轻姑娘。
这姑娘约莫二?十来岁年纪,身穿一件纯白丝袍。虽然她的颧骨很高,嘴巴很大,但她无疑是一个美女。她的皮肤雪白晶莹,眼中泛着绿宝石的碧绿色,一头乌发随随便便挽了个髻,全身上下,一块珠宝也没有。她向贾珂福了一福,神色甚是腼腆,嫣然道:“贱妾素素,见过贾公子。”
贾珂见素素看到自己,半点儿也不意外,心想:“那小姑娘在街上演那一出戏,果然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好叫我知道,她就是苏行也的同伙,倘若我想见到小鱼儿,就跟她过来吧。”当下微微一笑,明知故问:“你认得我?”
素素微笑道:“江公子现下正在寒舍做客,公子和江公子长得很像,贱妾见过江公子,自然一眼便能认出公子是谁了。
贾公子,你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我家主人心仪已久,只恨不能与你相见,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心中当真不胜欢喜。只可惜我家主人有一件急事要做,暂时脱不开身,没法亲自招待公子,特命我等准备一桌酒菜,为公子接风洗尘。荒僻之地,难免招待不周,还?请公子见谅。公子请随我来!”然后让到一旁。
贾珂微笑道:“贵上如此盛情相待,贾某却之不恭,自当造访贵庄。说起来,我和小鱼儿好久不见,我对他甚是想念,既然他就在贵庄,可否叫他出来一见?”
素素迟疑道:“这……恕贱妾难以从命。公子有所不知,江公子近来多了一个怪癖。他每次睡觉,都得睡到自然醒,若是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扰他,那可就要倒大霉了。
若是公子早来一会儿,贱妾自当去告诉江公子,公子也过来了。可是江公子早已用过午饭,回房休息了,贱妾实在不敢去打扰他。要不这样,公子先在厅里吃饭,然后去厢房小睡一会儿。等公子睡醒了,料来江公子也该醒了,到时你们两位养足精神,把酒言欢,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