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也没想到阿紫居然有如此手段,心下十分诧异,这时听到田伯光的话,耸了耸肩,说道:“我可以作证,她确实是个女人。”说着拉住田伯光手上的铁链,转过身子,向店外而去。
阿紫忙道:“慢着,等一下我!”便向众女挥了挥手,然后追上贾珂。
三人回到民宅,贾珂将田伯光交给官兵,让官兵将他押回大牢。
阿紫看?着贾珂,心想:“他嘴上的伤已经好了,我倒可以杀他了。”但她随即转念,又?想:“他听说我被田伯光抓走以后,就尽心尽力地去找田伯光,以便把?我从田伯光手中救出来。他刚刚设法救我,我就下手杀他,似乎有?些忘恩负义……嗯,反正他还没有催我下手,我又?何必着急杀人?”后面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一号。
阿紫微微一笑,问道:“贾大人,你怎么会在苏州啊?”
贾珂笑道:“过来办些公事。”说着叫来官兵,让他们备好三匹快马,还有?路上吃的干粮。又?道:“现在公事办完了,我也要回杭州了。”
阿紫拍手笑道:“那好极了,我也想回杭州,既是同路,不如一起走吧。”
贾珂摇头道:“我回杭州,是有急事要做,可没法和你作伴。”
阿紫笑道:“难怪你刚刚要他们准备三匹快马,便是为了在路上换乘啊。”
贾珂笑道:“是啊!崔姑娘,我去收拾行李了。”说着回到卧室,收拾了行?李,骑了一匹马,让另外两匹马跟在后面轮流替换,疾驰向杭州。
贾珂越接近杭州,一颗心也跳动的越快,小半天行了一百余里,到得杭州时,午时刚过,三匹马都已疲累不堪。
他骑马来到节度使府之前,府门前的卫士见?他这般风尘仆仆,都大吃一惊。
贾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这三匹马和行?李都扔给他们,自己跃下马来,直奔到卧室之外。他见?房门关着,心中不禁一颤,随即发现房中一片安静,这才放下心来,但他的这颗心仍是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贾珂轻轻将手搭在门上,寻思:“怜花还在睡觉吗?”然后伸手推门,眼前陡然一亮,他向房里看?去,一瞥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王怜花穿着薄薄的里衣,双手交握,背在身后,凝视着面前的一个宫装美女,他背对着门,贾珂也看?不见?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这美女身着淡黄色衣衫,云鬓如雾,插着几根宝石簪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微抬下颏,满脸傲然,乌黑的眸子如冷电般直直射来,眼中光彩流转,越看?越深,叫人心生敬畏。左手自然垂下,手中拎着一颗黄金骷髅头,右手成爪,伸在身前,五根手指插入一颗乌黑骷髅头。除此以外,她脚下还摆着一堆黄金骷髅头,右脚踩着一颗乌黑的骷髅头,似乎这颗骷髅头随时都会跳起来。
霎时之间,贾珂心中转过了千百种念头,从他第一次和王怜花相遇,到他离开杭州的种种与王怜花相交相恋的经历,又?一次清清楚楚地在他脑海中一晃而来,又?一晃而去。他心中一片茫然,明明什么都能想起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心脏传来的一阵阵剧烈疼痛格外清晰。
贾珂怔怔地瞧着那美女,不知不觉间,眼圈已经变红,那美女也冷冷地瞧着他,脸上满是高傲,似乎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过得片刻,贾珂见这美女始终一动不动,终于反应过来,这似乎并不是王怜花藏在家里的娇客,而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并且这玉像的眉目口鼻,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但那也只是几乎。
因为王怜花并不是照着他贾珂雕刻的玉像。
他是照着贾姑娘雕刻的玉像。
贾珂看向王怜花,却见王怜花仍然站在玉像前面,痴痴地望着玉像,似乎半点也没有察觉他回来了。
贾珂突然间想起李秋水在原著中说过的话:“雕成之后,他整日价只是望着玉像出神,从此便不大理睬我了。我跟他说话,他往往答非所问,甚至是听而不闻,整个人的心思都贯注在玉像身上。……我明明就在他身边,他为什么不理我,只是痴痴地瞧着玉像,目光中流露出爱恋不胜的神?色?那为什?么?那为什?么?”
贾珂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中酸楚难当,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王怜花其实早就察觉到贾珂回来了,他一直不转身,不过是想要看?看?贾珂会说什么。
他又?不知道无?崖子雕成玉像以后,就移情别恋,爱上自己亲手雕成的玉像,再也不怎么搭理李秋水,李秋水伤心欲绝之下,找了许多俊美的少年郎君,当着无?崖子的面与他们嬉戏,盼望无?崖子能够多看?她几眼,多和她说几句话的往事,自然无法体会贾珂这种恐惧难安的心情。
这时听到贾珂这般伤心欲绝地问了一句“为什么”,王怜花几乎笑破了肚子,心想:“不就一座玉像吗?贾珂,你也太夸张了吧!”当下转过身来,向贾珂一笑,问道:“什?么为什么?”
贾珂强忍心中不安,冷冷地道:“为什么要雕这种玉像?”
王怜花理直气壮地道:“谁叫你假扮了一次贾姑娘以后,就说什?么也不肯假扮给我看?了!我朝也想她,暮也想她,但是怎么也见?不到她,只好雕一座她的玉像,来慰藉相思了!”
贾珂怒火上涌,冷笑道:“好啊,你朝也想她,暮也想她,那我算什?么?”
王怜花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这时见贾珂这般较真,也有?点生气?,嗤的一声笑,说道:“你是你,她是她,你一个大活人,干吗喝玉像的醋?”
贾珂冷哼一声,恼道:“我为什么不能喝她的醋?我又?不是女人,你把?她放在我的卧室里,那我算什?么?你要是喜欢女人,直说就是,咱们现在就分手,我担保不会纠缠你!你也不必拿这种东西来恶心我!”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颤,忍不住手握成拳,恨恨地砸了一下门框,门框立时凹陷了一个洞,屋顶都随之颤动。
贾珂从没这么做过,没想到自己随手一砸,竟有?这样的威力。他不禁吓了一跳,忙收回手,正想向王怜花解释一句,但是他刚刚移开目光,就瞧见了贾姑娘的玉像。玉像也正在看他,眼光中的神?色似乎满是轻蔑和嘲笑,贾珂心头立时涌起一阵恶心和伤心,只觉再待在这里,非要窒息不可,于是衣袖一甩,转身离去。
王怜花初时瞧见贾珂伸手去砸门框,心中登时一阵惊骇。随即就见?贾珂从走廊的窗口飞出,在空中一个转折,上了屋顶,他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
他站在屋顶上,见?贾珂轻飘飘的有?如一朵紫云,向西行去,连忙施展轻功,追在后面。
但是他的内力虽要胜过贾珂许多,轻功却要输给贾珂一筹,不过须臾,他便失去了贾珂的踪迹,只得站在原地,怔了半晌,然后不知所措地回了节度使府。
贾珂出了节度使府,发足疾奔,来到西湖之畔。
此时骄阳似火,天气炎热,没什么人来湖上游水,画舫几乎都停在岸边,船家坐在湖畔的柳树下休息。
贾珂戴上面具,走到柳树下面,照着王怜花在信中所写的经历,挨个向船家询问。
过了片刻,一个船家道:“公子,你要找的人,应该就是我。”
贾珂走到他面前,向他笑道:“大叔,向你打听件事,成吗?”
那船家道:“你说。”
贾珂问道:“大叔,哪条船是你的船?”
那船家伸手一指其中一条画舫。
贾珂从怀中拿出一两银子,递给那船家,笑道:“大叔,你可不可以给我演示一下,他们俩都在船上做了些什?么?”
那船家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说道:“你就是那位姑娘等的沈公子吧!”
贾珂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船家却露出了然的笑容,说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那天那个少年郎在船上调戏了那位姑娘,所以你特意过来,找我问个清楚?”
贾珂心中一涩,叹了口气,说道:“她这几天一直郁郁寡欢,却什么事都不肯跟我说,所以我想调查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话之间,两人走上画舫。那船家伸手一指船首,说道:“当时那少年郎就站在这里,那姑娘脾气实在忒大,和那少年郎说了一两句话,就从对面那条船上飞了过来,伸出门,想扇那少年郎一个耳刮子。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位姑娘就倒在那个少年郎的怀里。”
他一面说话,一面模仿当日王怜花的姿势,手臂弯曲,仿佛怀里抱着一个人,继续道:“他们两人就一直这个姿势,站在船首,嘀嘀咕咕地说了好几句话。不过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我一句都没有?听清。
过了一会儿,那少年郎拿起折扇,用扇子头抵在那姑娘的衣领上,又?和那姑娘说了几句话。我看?那姑娘的脸都气红了。公子,你说那姑娘这几天一直郁郁寡欢,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件事,毕竟这动作就是对青楼的窑|姐儿做,也忒轻浮了些。”说完这话,看?向贾珂。
贾珂默不作声地听着,嘿嘿一笑,说道:“多谢你了!”随即衣袖一拂,跃上岸去。
王怜花怏怏不乐地回到卧室,一眼就瞧见门框上那个洞。
他伸手去摸那个洞,一遍遍地临摹,就好像要把?这个洞刻在自己的心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王怜花听到脚步声响,连忙侧头去看,却见莫管家抱着行?李走了过来,说道:“爷,这是爷去苏州的行?李。”
王怜花希望落空,心中登时生出一股怒火,冷笑道:“他的人都走了,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莫管家一头雾水道:“爷,谁走了?”
王怜花却没有?解释,他双臂交叠,抵在门框上,将脸埋在手臂之间。
过了片刻,他淡淡地道:“把?行?李放在走廊吧。”
莫管家应了一声,将行?李放在走廊,小心翼翼地道:“爷,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王怜花没有?说话,他一动不动,似乎已经靠在门框上睡着了。
莫管家心想:“他俩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好的蜜里调油似的,怎么今天一回家就吵架了?”
他略一沉吟,忍不住劝了一句:“爷,小的冒昧说上一句。两个人过日子,感情再怎么好,也会有?个勺子碰到碗的时候。这时候,最怕的就是两个人都想争一口气,谁也不肯先认输。须得有?个人先向后退一步,低个头,认个错,哪怕这件事他没错,也先认下来,等和好以后,再去找对方讲道理。”
莫管家本以为王怜花听完以后,不会有?什?么反应,岂知他这句话刚一说完,王怜花就气?忿忿地道:“便是我想要向他低头,向他认错,但是我连他的人都找不到,还怎么向他低头,向他认错?”
莫管家笑道:“这里是爷的家,便是爷一时气急,跑了出去,他也不可能永远待在外面啊。”
王怜花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莫管家心想:“我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哪知道爷什么时候回来?”略一沉吟,说道:“爷这时候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在路上吃过午饭。”
王怜花嘿的一笑,干巴巴地道:“他都气成那样了,哪里吃得下饭去?我看?别说午饭了,便是晚饭他也不会吃的。”
莫管家心中更奇,寻思:“爷脾气那么好,我跟他这么久了,都没见?他生过气?。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爷居然能气成这样?”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倒有?个主意,我姑且一说,爷姑且一听。”
王怜花“嗯”了一声,说道:“你说。”
莫管家道:“我记得您从前亲自下过几次厨,每次做的菜,都让爷赞不绝口。今天爷风尘仆仆地从苏州回来,便是在路上吃了顿饭,也不会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您想啊,倘若您亲自下厨,做几道爷喜欢吃的饭菜,到时爷回来了,吃了您做的饭菜,哪还好意思和您生气?呢?”
王怜花心想:“这主意听起来倒挺不错!”随即想起贾珂刚刚那一副生气?到极点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他这次不一样,他是真的生我的气?了。到时我给他送到嘴边,他也不一定会吃的。”
莫管家道:“无?论如何,您现在做点什么,总比什?么事都不做要好。何况爷对您向来敬爱有加,他再和您生气?,也不至于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给您的。”
贾珂坐在湖边,手边放了一堆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石头。
他拿起一块石头,使出浑身力气?,向湖面扔去。这块石头在湖面上打了十几个水漂,最后沉入水中。他看?着溅起的水花,心想:“为什么人会变得这么快呢?”
然后他又?拿起一块,探出身去,直直地扔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石头落入湖中,溅起数点水花,打在他的脸上。他感到脸上凉凉的,湿湿的,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湖水,还是泪水,心想:“明明是你先向我求婚的,为什么到头来,你最喜欢的还是女人?”
他又?随便扔了几块石头,但是他心中的烦恼,非但没有随着石头的减少而不断消失,反倒越来越多,越来越沉,几乎就要把?他压垮了。
他低下头去,怔怔地望着湖面上的倒影,陌生的脸孔,陌生的表情,他从未如此刻这般寂寞凄苦。
突然之间,他抱起这一堆石头,飞身而起,手臂高举,将这些石头通通扔进了湖里。
只听“扑通”一声巨响,这一堆石头重?重?地落入湖中,激起两米多高的水花,浇在他的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淋得湿透。
他却忍不住纵声大笑,转身离开湖边。
作者有话要说:写一章真是哭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