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大吃一惊,将王怜花的手握得更紧,低声道:“你妈来了?”
王怜花脸上神色不定,说道:“我妈一向不喜欢扇人耳光。”她只这么打过我,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但他不想让贾珂知道这件事,毕竟贾珂早已对王云梦憎恶之极。又道:“每当她想要惩罚别人了,她更喜欢找几个大汉,让他们在她面前,用鞭子狠狠抽人。”
贾珂笑道:“还好宫九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他一定天天去惹你妈生气,好让她拿鞭子抽他。”
王怜花噗嗤一笑,说道:“早知如此,咱们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将这件事告诉宫九了,宫九再怎么嗜好古怪,也比江玉郎好啊。”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望向旁边的梨树,树叶密密层层,无穷无尽,真像他的心事。他低声道:“说不定苏州的事,就是江玉郎给她出的主意,毕竟他先前对王语嫣,就是这么做的嘛。”说着看向贾珂,眼中满是期望之意,似乎是在等贾珂赞同自己。
贾珂却很无情,笑道:“会吗?”
王怜花见他眼色之中似笑非笑,知道他这是在嘲笑自己自欺欺人,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但是贾珂为什么不能配合他说句谎话,哄他开心呢?他登时怒从胆边生,松开贾珂的手,气哼哼地道:“转过身去!”
贾珂笑了笑,依言转过身去,背向王怜花。王怜花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疾步跳到贾珂背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双腿环住他的腰腹,在他的头顶轻轻吻了几下,笑道:“乖马儿,还不带你家公子爷进屋去?”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哪有马儿?哪有公子爷?我怎么看,都是贾二爷在背他媳妇儿啊!”
王怜花一听此言,气得咬住贾珂的耳朵,忿忿道:“呸!明明是猪八戒在背他相公!”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少奶奶,好端端的,你打他做什么?”却是花金弓的声音。
贾珂和王怜花乍听此言,皆是呆了一呆,异口同声道:“她们怎么在这里?”
只听薛红红哭道:“他的朋友来家里做客,我身为他的妻子,难道他不应该告诉我吗?”
花金弓忙道:“应该!当然应该了!”
薛红红哭道:“可是他却不告诉我这件事,哪怕老天安排我和他那两个朋友撞了个照面,他不仅不把他们介绍给我,还用假名来糊弄我,你若是我,你生不生气?”
花金弓忙道:“生气!当然生气了!”又道:“你还不过来,给你媳妇认个错!”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只听一个男子道:“是是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少奶奶,我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那时我也不知道王惜石就是王怜花啊,更不知道那个奇丑无比的麻子脸就是贾珂!倘若我那时就知道他们俩的身份了,我又怎么会向你隐瞒这件事呢?”声音中满是卑微和谄媚,却是施传宗的声音。
薛红红“呸”了一声,骂道:“你就只会说得好听,可是你是怎么做的?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麻子脸就是贾珂的?”
施传宗吞吞吐吐地道:“我……我……唉……我……”
薛红红不等施传宗讲话说完,已经放声大哭,喊道:“天啊,我怎么嫁了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你这是还没断奶吗?几个月大的婴儿,都要比你说话利落!”
施传宗沉默片刻,大声道:“是我不好!少奶奶再赏我一巴掌吧!”
薛红红“呸”了一声,骂道:“谁稀罕打你!你有挨我这一记耳光的功夫,还不赶快出去找他们?你和王怜花的交情不是很好吗?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你赶快去找他们,等找到人了,就告诉他们,你老婆和你妈妈都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呢!万一他们直到晚上才回来,难道咱们就要待在这里,等他们一整天吗?”
花金弓赞同道:“正是!宗儿,你快去吧!我和少奶奶就在这里等他们……嘿,等你带他们过来。”又放缓了语气,笑道:“少奶奶,你快擦擦眼泪,不要哭了,不然脸上的妆都花了,一会儿他们俩回来,看见你这副模样,可就不觉得你美了!”
施传宗连声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我这就去!”随即听得脚步声响,只见施传宗奔出厅堂,向朱漆大门走来。
贾珂背着王怜花,双足在地下一点,在施传宗头顶掠过,轻飘飘地落到院中的花树后面。
施传宗只觉一阵微风吹来,拂动他的头发,竟没有察觉适才有人展开轻功,飞了过去,自顾自地向院外奔去。
王怜花咬了一口贾珂的耳朵,笑道:“我原以为你这人既正经,又老实,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也是韩寿那样偷香窃玉的人物。”
这韩寿是西晋人,生得容貌俊美,体态潇洒,被当时的朝中大官贾充聘为属官。有一日贾充在家里宴请宾客,贾充之女贾午看见韩寿,对他一见钟情,便让侍女将自己的心意告诉韩寿,韩寿便通过侍女,与贾午定下私会的日子,等到那天,他便翻墙入院,与贾午相会。
后来贾充发现韩寿身上的香味极为奇特,是一种来自西域的供香。贾充知道皇帝收到这种熏香后,便将其赏赐给了自己和另一个大臣,这才顺藤摸瓜,查出来了贾午和韩寿的私情,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贾午嫁给韩寿。
王怜花用韩寿来打比方,当然不是怀疑贾珂也曾效仿韩寿,翻墙入院,与人私会过。只不过这里是他少年时的旧宅,过往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就待在这里,幻想贾珂能够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这时贾珂背着他偷偷摸摸地翻墙进去,他心中登时生出一种他仍然住在这里,还没有与贾珂成亲,他背着王云梦和贾珂私会,之后贾珂将他送回家来的感觉,不由心有所感,开起玩笑来。
贾珂知他心意,“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小声点!咱们还没到你卧室呢,被人发现了,往后我这香可就偷不成了!”
王怜花咯的一声笑,点了点头,将嘴唇贴在贾珂的后脑勺上,也压低声音道:“知道了。你继续走,我给你指路!”
王怜花心想他们既然要玩私会的游戏,自然要玩得痛快一点,贾珂向来喜欢冒险,难度越高,他越愉快。当下略一沉吟,低声道:“要去后院,须得走过厅堂,可是厅堂有人,这可怎么办?”
贾珂嗯了一声,低声道:“咱们且过去看看,你抱紧我了。”
王怜花低低一笑,说道:“这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你了。”
贾珂不禁一笑,背着王怜花走到厅堂,王怜花用唾沫沾湿指尖,在窗纸上连着戳了两下,与贾珂一起凑眼到破洞之上,向里张望。
只见薛红红坐在椅上,身穿大红衣裳,脚下露一双大红的鸳凤嘴,鞋面上各镶着一朵大红的堆纱芍药,从头到脚,都是红的,只有头发是黑的,脸是白的。只不过脸上的白有些吓人,似乎是施了太多脂粉,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个冻过的面团,还在散发着森森的寒气。面团之上落着两道浑浊的竖线,是眼泪留下的痕迹,宛若推车经过雪地时,留下的两道长长的车辙。嘴却是红的,红得有些刺眼,但是上嘴唇被浑浊的泪水打湿了,宛若大红的锦缎上,被人弹上去了一点石膏。
花金弓坐在她对面,上身穿一件织金云绢,下面是翠绫裙,脸上薄施脂粉,头发虽已花白,仍是梳得油光乌亮,上面插了几朵金钗。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薛红红的脸上转了一圈,脸上露出无奈之色,然后侧头看向一旁,笑道:“你这丫头是叫秋菱吧?去打盆水过来,我们少奶奶哭花了脸,须得好好洗上一洗。”
贾珂和王怜花站在这里,看不见秋菱,只听她笑着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厅堂,过得片刻,又走了回来,将水盆放到桌上,笑道:“水打好了,施少奶奶过来用吧。”
贾珂心中一动,回到院子,游目四顾,突然间腾空而起,飞到树上,抓了三只喜鹊,然后重新回到窗下。
薛红红“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正待将手伸进水中,忽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两道黑影闪过,定睛一看,竟是两只喜鹊飞到面前,在厅堂中盘桓不去。
厅中众人皆是吃了一惊,花金弓向来不喜欢鸟雀,虽极力保持镇定,声音仍不自觉地尖利起来,叫道:“你家的喜鹊竟不怕人,还真是难得!快!快把它们赶出去”
秋菱面露难色,说道:“好……好啊!”说着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想要抓住这两只喜鹊。可惜她的武功太低,喜鹊又太过灵活,一抓之下,竟然没有抓住,反倒被喜鹊在手背上啄了一下,连忙惊呼一声,缩回了手。
薛红红嗤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看我的!”说着伸手去抓。她毕竟是薛衣人的女儿,虽然说不上多么厉害,但武功还算不俗。这喜鹊灵动异常,东飞西扑,薛红红使出浑身解数,抓了数下,竟也抓到一只,不禁欢呼一声,又绕着厅堂,上蹿下跳,抓了树下,终于将另一只也抓在手中。
她正待走出厅堂,将两只喜鹊放飞,突然间眼前一花,随即定了定神,只见三只麻雀和一只喜鹊飞了过来。那三只麻雀正巧落在她的头上,其中一只麻雀的爪子揪住她的头发,似乎是想要把她头上的金簪抢走,薛红红两手各抓着一只喜鹊,无暇驱赶头上的麻雀,忍不住尖叫一声,大声道:“快!快把它们赶走!”
秋菱右手手背刚刚被喜鹊啄了一下,手背仍在隐隐作痛,这时看见麻雀,生怕麻雀也像喜鹊一样喜欢啄人,因此听了薛红红的话,虽然连声应是,却迟疑着不敢靠近。
薛红红恨恨地瞪她一眼,又向花金弓瞪了一眼,花金弓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面前,与她相距三步远的时候,花金弓停下脚步,然后扑过去抓麻雀。她连着抓了数十下,终于将这三只麻雀抓住,急道:“少奶奶,咱们快找个地方,把它们放了!”说着抓着麻雀,奔出厅堂,薛红红抓着喜鹊,紧跟其后。
秋菱呆了一呆,一时不知是不是应该跟出去,突然听到几声鸟叫声自东面窗下响起,似乎又有鸟雀飞了过来,登时心中一颤,跟着薛红红离开厅堂。贾珂见她离开,轻轻一跃,已经穿过厅堂,来到那座小花园中。
待到花园,王怜花又道:“贾珂,我有点饿。”
贾珂轻轻一笑,说道:“好啊,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背你去厨房。”
王怜花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说道:“小气鬼,这么一件小事,你还要跟我谈条件?这是当人家情人,应该做的么!“
贾珂笑嘻嘻地道:“换成是别人,就算叫我一百声‘哥哥’,我也不会帮他做事。就是因为我爱你,我才不用你叫我一百声‘哥哥’,只要一声,我便听你吩咐,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照办,我还不够疼你吗?”
王怜花哼了一声,说道:“明明是个小鬼,还想当我的哥哥,你虽然敢胡思乱想,但是我却叫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