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语嫣先前就在府上住过一晚,那间房间再没住人,昨天王语嫣过来,住的仍是那一间房。当时莫管家知道王语嫣要过来住,大为愕然,心想:“那王夫人处心积虑想要杀死爷,您二位就算不迁怒于王姑娘,又何必留她在家里住?”但他见贾珂和王怜花对此事只字不提,想着他们行事向来神出鬼没,便没有多问。
这时他听到小鱼儿的话,忽然又想起一事:“秦姑娘身中剧毒,还在床底下待了一两天,喂她喝下毒药的人是王夫人,将她关在床底下的人还是王夫人,而这王夫人却是王姑娘的亲生母亲。这样一来,她们两个岂不算是有仇?”
他知道秦南琴昨天喝下药后,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整天都没离开过厢房,自然没有见过王语嫣,心念一转,忽地想起先前秦南琴坐在大厅,背心朝着贾珂和王怜花,她只怕连王怜花的模样都没有瞧见,不然也不会这么放心地在府上住下。
莫管家想到这里,不禁担心秦南琴见到王语嫣会生出什么事端,继而又担心起另一件事来:“昨天秦姑娘刚来,爷就和夫人置起气来,我跟着他们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们两个真生气。
刚刚爷从床上起来,嘱咐厨房给夫人做些润喉的东西,不忘问一句秦姑娘有没有起床,知道她还没有吃饭,就特意叫她过来一起吃,怕是为了避嫌,才稍带着叫王姑娘也一起过来的。这才一晚上,爷就一夜如隔三秋的想见她,再过几晚上,岂不就得一夜如隔三秋的想和她躺在一张床上了?这可不妙啊,那秦姑娘要是真进门了,有王夫人这件事横在中间,家里非得乱套了!”
王语嫣却没有想那么多,昨天下午,她去与那青衫少年约好见面的地方等他,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始终等不到那少年,知道那少年不回来了,心想那少年当真半点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不由又失落,又伤心,回到节度使府后,伏在床上大哭一场,正哭着,就听到小螺说王怜花过来找她。
当时王怜花写好清单,吩咐莫管家照这着清单买东西,听说王语嫣回来了,就到她房里,将秦南琴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王语嫣初闻母亲生前要杀贾珂,不由吃了一惊,心中十分害怕,一来是怕贾珂和王怜花恨屋及乌,将她杀了,二来是怕母亲从前来往的那些人见母亲死了,就来找他,待王怜花说到母亲是怎么死的,她心中一凛,暗道:“难道……难道杀死妈的人是……是表哥?表哥,你当真半点亲戚的情分都不念了吗?就为了几本书,便要来杀我妈吗?”
王语嫣想到这里,后背生出一股凉意,几乎将她全身血液冻结,她心里雪亮,倘若慕容复会为了琅嬛玉|洞里收藏的武学秘籍向母亲动手,那么接下来,慕容复就会为了那些武学秘籍向她动手。
眼看着自己将要踏入死地,王语嫣惴惴不安地掉下泪来,她看着王怜花和自己有六七分像的容貌,便仿佛一个溺水者看到了一根浮木,说什么也要想办法紧紧抱住,哽咽道:“王公子,你和贾公子都待我这样好,我妈妈却……我都不知道她做过这事,你们会怪我吗?”
王怜花微微笑道:“姑娘这话真叫人伤心,倘若我和贾珂在怪你,又怎会邀请你在家里住下?”
王语嫣大喜,道:“真的吗?”
王怜花柔声宽慰道:“要杀死贾珂的人,是令堂,却不是你,我和贾珂怎会迁怒到你身上?咱俩长得这样像,说不定真是骨肉至亲,假如我们要因为此事迁怒于你,那下一个要迁怒的人,岂不就是我了?”
王语嫣破涕而笑,道:“你和贾公子都成亲了,你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害他。”又幽幽叹了口气,说道:“王公子,你若真是我表哥,那该多好。”
王怜花也叹了口气,说道:“家母自小遭人抛弃,既不知自己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家在何处,如今令堂已经过世,这世上只怕再没人知道咱俩究竟有没有骨肉关连。”
他忽然向王语嫣一笑,笑容很是腼腆,说道:“其实在我出生之前,家父就抛弃了我。”
王语嫣心想:“这和我好像,我出生之前,爹爹就过世了。”
王怜花继续道:“家母一直惦记着报复家父,和我关系十分冷淡。”
王语嫣心想:“这点也像!虽然我妈没有一直惦记着报复爹爹,但是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思念着什么人,我自幼和她相依为命,但是也和她亲近不起来。”
王怜花道:“我自小就盼着有个兄弟姐妹。”
王语嫣眼圈一红,心道:“我也是啊,若非我自小就没有朋友,我又怎会如此想念表哥。其实……其实我早就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了。”
王怜花道:“贾珂也知道我的心思,他一见到姑娘,就认定咱俩一定是亲戚,他请姑娘来杭州,就是盼着我们俩的婚礼上,不仅有他的亲人,也有我的亲人,省得我孤零零的,看上去太可怜了。”
王语嫣心想:“这话贾公子也说过,也多亏我和你长得像,不然……不然我只怕早被那恶贼玷污了。”
王怜花笑道:“王姑娘,反正咱俩究竟是不是血肉相连,也没人知道,既然你我都愿意,不如咱们就以表兄妹相称,如何?日后咱们也能互相照应。”
王语嫣一怔,隐约觉得他提起此事,很可能和刚刚自己将母亲的故人送来的那封信交给他们这件事有关,也许就因为这件事,他和贾珂才认定自己和母亲不一样,对贾珂没有半点坏心。她正沉浸于慕容复杀死母亲,继而便要杀死她的恐惧中,一听这话,心中很是欢喜,嫣然一笑,道:“表哥。”
王怜花做这么多事,当然不是因为骨肉亲情,毕竟他已从乔三口中得知,李秋水只生下过一儿一女,绝没有他母亲。
他上午听秦南琴说琅嬛玉|洞里收藏了很多武学秘籍以后,登时想起他和贾珂在大理无量山下的琅嬛福地中看见的那一排排木制书架,书架上贴满了签条,皆是各门各派的名称,显然这里从前放满了各门各派的武功的图谱经籍,只是后来却被人搬走一空了。
这李阿萝和琅嬛福地中的那座玉像模样相仿,玉像旁边还写着“秋水妹”这三个字,指的应该就是李阿萝的母亲李秋水,琅嬛玉|洞又和琅嬛福地名字相仿,想来琅嬛福地里的武学秘籍全给李秋水搬去了曼陀山庄的琅嬛玉|洞。王怜花对琅嬛玉|洞中的藏书很是好奇,便决定想个法子,让王语嫣心甘情愿地领他去琅嬛玉|洞看看。
王怜花听到王语嫣叫他“表哥”,知道计划已经成功大半,心中大为得意,笑道:“表妹,你这几日就安心住在这里,最好不要出门。眼下你家有一个‘琅嬛玉|洞’,里面收藏了各门各派武学典籍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将令堂害死的凶手,也不可能是唯一一个会对它感兴趣的人,你待在我们身边,我和贾珂还能保护你,倘若你冒然出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王语嫣心想:“其实琅嬛玉|洞的书我基本都看过了,要真给人毁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他……他小时候去过琅嬛玉|洞,虽然妈和姑妈闹掰以后,就再不许他来了,但他到底去过那里,他既然知道琅嬛玉|洞在太湖的哪座岛上,等他找到那座岛,再找到暗门也不会难了。
倘若我放任琅嬛玉|洞里的武学秘典都落到他的手上,再过几年,他的武功自然要胜过现在许多,而我总不可能一直跟在王公子他们身边,等他知道我已经猜到我妈是死在他手上以后,多半就会来找我,将我杀死灭口了,除非我即日起刻苦修习武功,不然到时候,我可未必是他对手啊!”这个“他”指的显然就是慕容复。
王语嫣想到这里,心一横,道:“表哥,不知你和贾公子这两日有没有空?若是能陪我回一趟姑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想将琅嬛玉|洞的藏书挪出来,省得落入他人之手。”
王怜花没想到王语嫣居然这么快就提出这个要求,登时心花怒放,面上却不动声色,略一沉吟,说道:“今明两天怕是不行。”毕竟琅嬛玉|洞里的武学典籍再多,也比不上今晚他要和贾姑娘玩的游戏重要,他们既然要玩游戏,当然要玩个痛快,只怕明天不是他下不了床,就是贾珂下不了床。
王怜花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阵荡漾,随即定了定神,继续道:“等贾珂睡醒,我去和他商量一下,倘若他有空,后天我们倒可以陪你走一趟。”
王语嫣心想:“后天?怎么这样晚?但也没法,我可不敢自己回家,只能祈祷他晚一点回姑苏,或者始终找不到打开暗门的机关了!”心念一转,又觉得安慰:“看来王公子当真半点不把琅嬛玉|洞放在心上,他是真的把我当成表妹,不是冲着其他的事情才和我说这么多体己话的。”当即嫣然一笑,说道:“好表哥,多谢你了!”
王语嫣既和王怜花说定,心里也轻松起来,昨天晚上一直在想那少年为什么会毁约,是他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自己哪里惹着他了?早将秦南琴抛之脑后。这时听到小鱼儿这样问她,微笑道:“当然不是啦,我妈妈姓李,我是随爹爹姓的,不过我妈也是随我外祖母姓的。”
小鱼儿见过王云梦,知道王怜花长相随母亲,听了这话,只当王云梦是王语嫣的姑母,心想:“她和王怜花长得这么像,想来她老爹也和王怜花很像了,嗯,俗话说外甥像舅,她老爹只怕是个老了二十多岁的王怜花,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只听得脚步声响,又一个少女走进饭厅,正是秦南琴。
小鱼儿见她面容秀美绝俗,只是脸色苍白,若有病容,心想:“她的模样怎的有几分眼熟?奇怪,我什么时候见过她亲戚吗?”
正想和她打招呼,秦南琴却“啊”的一声惊呼出来,声音中透着无比的惊惧,只见她秀眉紧蹙,双目含泪,瞪视王语嫣,脸色恐怖之极,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人物,然后转过身,似乎想要逃跑,这时看见贾珂抱着王怜花走过来,连忙伸出手,抓住贾珂的手臂,颤声道:“鬼,鬼,贾公子,有鬼在这里!”说话间,她已经躲到贾珂身后,手搭在他的肩头,浑身瑟瑟发抖,脸上泪珠滚滚,显是害怕极了。
话音刚落,秦南琴就见一张和李阿萝有五六分相像的脸庞出现在贾珂肩头,口角之间,似笑非笑,说道:“哪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