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情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雪白的脸,乌黑的头发,笑起来,两颊上各有一个大大的酒窝,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客人,看得人飘飘然的。
人一飘起来,就很容易做些傻事。人在妓院里飘了起来,口袋里的银票也会长出翅膀向外飞去。
贾珂却一点也没飘,他不仅没飘,甚至他整个人都往下坠。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欧阳情在书里是红鞋子组织的一员。
那么现在她会不会仍是红鞋子组织的一员?
贾珂的手碰到放在桌子上的桃子,桃子“咚”的一声落在地上,贾珂借着捡桃子的功夫看了一眼欧阳情的鞋子,她穿着一双葱绿色的绣花鞋,鞋头上各襄着一颗明珠,鞋子里面并没有另套一双红鞋子。
贾珂挪开目光,看向王怜花。他穿着一双米色缎靴,鞋面上绣着松柏图案,这是从鞋店买的,做工算不上多么精致。贾珂想象起来,这双靴子脱下来是什么模样,双足握在自己手中是什么感觉,不禁抬手摸了摸这双米色缎靴,然后旁若无人的坐了回去。刚一坐稳,就见王怜花望了过来,似笑非笑,脸颊微红,似乎在说:“我知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欧阳情笑道:“你们两个从前从未来过这里?”
贾珂道:“从来也没有。”
欧阳情看着他,笑道:“你一来就找我?”
贾珂笑道:“我从前听别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平生不见欧阳情,阅尽美女也枉然’,我自从听过这句话以后,就一直想要来找你了。”
欧阳情呆了一呆,显然从没听说过这句话,她格格笑道:“不知道这句话是谁编出来的啊,这么抬举我,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贾珂笑道:“嗯,这个人没准你认识,他姓孙,全名是‘龟孙子大老爷’,人人都叫他孙老爷。”
欧阳情笑道:“哦,原来是他!从前我见到他,他可没说过这么动听的话来讨我欢心。”她忽然走了过来,手搭在贾珂的肩头,就要坐在他腿上。贾珂连忙站起身来,笑道:“我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咱们最好离远点说话。”
欧阳情看向王怜花,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来,笑道:“你既然很容易害羞,为什么还要让你这位朋友留在这里?”忽然低头一笑,露出一线亮晶晶的牙齿,继续道:“留在这里看咱们两个亲热?”
王怜花很不怀好意地对她一笑,说道:“因为我们喜欢两个人一起来。”
欧阳情的脸色微微变了,然后笑道:“咱们还是继续聊孙老爷的事情吧。你今天晚上来我这里,不是为了找孙老爷吧。”她还不知道孙老爷已经死了。
贾珂耸耸肩,笑道:“当然不是,不过你既然有些紧张,那咱们继续聊聊孙老爷好了。”
欧阳情笑道:“其实让我不紧张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你让你的朋友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你我两个人,我自然就不会紧张了。”
贾珂笑道:“如果我的朋友出去了,那就要换成我紧张了。”
欧阳情吃吃地笑道:“你现在紧张,一会儿就不会紧张了,不仅不紧张,还会很快乐。”
王怜花忽然微笑道:“你为什么一直劝他让我离开,却不劝我让他离开?”
欧阳情迟疑片刻,方笑道:“因为进屋以后,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你这般舍不得他,我怎么可能劝你让他离开。”
王怜花怔了一怔,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欧阳情叹气道:“当然有,明显的不得了。”她的目光在贾珂和王怜花脸色来回移动,然后道:“你们两个专门来这里找我,却又不想与我做什么事情,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才过来的?”
贾珂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笑道:“其实我们两个只是想看看妓院究竟是什么样的,你有没有兴趣陪我们转一转?”
欧阳情看见这锭金子,笑得更甜了,说道:“我当然有兴趣了,不过我得先说一句,妓院可没什么好看的,如今不是选花魁的时候,大家进了妓院,就各自走到各自选的房间里。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我陪你们转一转,也只有走廊和大厅这两处地方可以去。”
贾珂心念一动,问道:“孙老爷这样天天在妓院里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他也和其他客人一样在房间里待一夜吗?”
欧阳情道:“那可不一定,不过他更喜欢在一楼大厅里喝酒。你们要不要去哪里看看?”
贾珂正欲点头,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嘈杂之声响了起来。他拉着王怜花的手,走到窗前,往下一看,就见数千官兵浩浩荡荡地从楼下走过。这时夜色正浓,数千官兵大多手持火把,火光将地面照得十分明亮。他二人透过窗户,隐约瞧见几个被官兵押送去天牢的人的脸孔,贾珂仔细一看,发现这些人里竟然有修国公之子侯问竹,侯问兰,不由大吃一惊。
欧阳情的脸色也不好,白得像纸一样苍白,她见贾珂和王怜花离开窗户,笑道:“你们两个要走了?”
贾珂笑道:“反正你的钱也都赚了,并没吃亏,是不是?”
欧阳情笑道:“不错,我一点亏也没吃,可是你们好像吃亏了。”
王怜花淡淡笑道:“难道你还要管客人吃不吃亏?”
欧阳情笑道:“就算我想要管,也没有人要听我管的啊。你们要走就走吧,我也不好劝你们留下。”
贾珂和王怜花离开怡情院,站在街上,这时那数千官兵已经离开了怡情院门前的街道,王怜花见贾珂也不上马车,就站在原地,呆呆出神,似乎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难题,便道:“咱们去找金九龄吧,问问他又出什么事了。”
贾珂摇了摇头,说道:“这么大的事他未必知道,还是去趟王家找王大人吧。”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等到王家,他们会让我进去吗?”
贾珂噗嗤一笑,说道:“你放心,王子腾是个很聪明的人,咱们俩的事,我家老太太都没反对,他还有什么好反对的?我又不是他亲儿子,或者亲侄子,勉强算是一个外甥,可也没有血缘关系,他哪有闲心管这么多。”说完,伸手摸了摸王怜花的脸颊,笑道:“只是去王家之前,咱们得先把脸洗一洗。”
马车驶到王家门前,门口挂着几盏青色灯笼,古天羽走下车去,和门上的人说了一声,隔了一会儿,便有仆人将门打开,又有人走下石阶,赶到马车前迎接贾珂。
贾珂二人自车上跃下,随那仆人进了王家,一路去了王子腾书房。贾珂走进书房时,王子腾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身上仍然穿着在外面穿的衣服。珂笑道:“舅舅这是刚回家吗?”
王子腾将茶杯放下,示意他二人坐下,缓缓道:“也有一炷香的功夫了,我是担心一会儿皇上会召见我,再有急务交给我去做,因此才没换下衣服。你这么着急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贾珂道:“是这样,我刚刚在路上瞧见修国府上的人被抓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专程赶来,问一问这事。”
王子腾听了这话,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你竟然还不知道?”
贾珂奇道:“知道什么?难道修国公被抓和我有关?”
王子腾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和你有关。今天下午,司马副指挥带人赶去野山,他们到的时候野山已经人去山空,只余下几千条毒蛇的尸体了。”
贾珂惊呼一声,然后问道:“那些毒蛇是怎么死的?”
王子腾道:“是吃了有毒的东西后被毒死的,毕竟它们虽然是毒蛇,可也不能对抗这世上所有毒药。”
贾珂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王子腾道:“跟着欧阳克过去的一个蛇奴说那九条赤红小蛇他曾经在修国府上见过一模一样的,司马副指挥将这事报给了我,我又将这事报给了皇上,皇上便下旨明我们彻查修国公府,很容易就找了那红蛇的主人,是修国府里带发修行的女尼。
除了她以外,她养的那十几条赤红小蛇也一并落网了,我找人拿她饲养的那些赤红色小蛇和你遇到的那九条赤红小蛇对比过,确实一模一样。皇上听说这件事后,就怀疑修国公和吴明早在暗中勾结,所以修国公才会在这时候想要杀死你,连光王都被软禁在宫中了。”
贾珂不置可否地道:“舅舅,那个在修国府上带发修行的女尼,她脚上穿的是不是一双红绣鞋?”
王子腾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贾珂道:“我猜的。今天我去找孙老爷的时候,就曾经问过他关于‘红鞋子’组织的事,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毒蛇咬死了。
这个‘红鞋子’组织明面上只是一群爱穿红色绣花鞋的女人组成的组织,背地里的关系似乎非常的复杂,她们有非常可靠的销赃途径,还有准确无误的情报,这样的组织,现在显露出来的显然都只是冰山一角,真实面目一定非常的可怕。
像‘红鞋子’这样的组织,既有胆子直接杀我,并且希望天下人都知道是她们杀死的我,还专门选了几条赤红色的蛇,让别人联想到她们;也会结下很厉害的敌人,想要杀死我然后将我的死嫁祸给‘红鞋子’组织。”
王子腾沉吟许久,又问道:“你还了解那‘红鞋子’组织的什么事吗?”
贾珂心道:“我倒还知道书里‘红鞋子’组织的老大叫公孙大娘,可是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我上哪知道去。”便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个组织的。”
王子腾怔了一怔,然后道:“你今天才知道‘红鞋子’这个组织,今天就被人用几千条毒蛇围攻,并且那九条赤红色小蛇还是疑似‘红鞋子’的人培养的,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可惜我们暂时还没找到那几千条蛇是怎么运进京城来的,之后它们又是在哪里待着,因此这案子只能慢慢调查下去。这些天你就别四处乱跑了,现在被抓进去的未必就是凶手,真凶说不定仍然逍遥法外,伺机想要对你动手。”
贾珂笑道:“您放心,我这条小命,我自己自然看得极重。”正想离开,忽听得敲门声在门外响起,然后一个小童走了进来,说道:“老爷,江姑爷说有要事找您,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见他。”
王子腾看向贾珂,贾珂正要辞行,就听王子腾道:“珂哥儿,我看你那朋友也累了,不如请他去外间花厅里休息,你留下来,咱们继续商量这事。”
王怜花面上一冷,他知道王子腾说的只是客套话,王子腾只是想要请他出去,好和贾珂说些私密事,他心中好生气恼,几乎就要笑吟吟说:“多谢王大人挂念,在下虽然体弱,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话的力气总还是有的。”就听贾珂道:“舅舅,怜花现在身体不好,我不敢离开他。”
王子腾瞪他一眼,意思是你离开他一会儿怎么了?哪有人像你们这般一刻也分不开的,就听贾珂继续道:“那舅舅你们先忙,我和怜花先回家了。”
王子腾心里很不高兴,语气淡淡道:“罢了,你先回去吧。”又叫小童请江燕离进来。
江燕离走进书房,正好与贾珂和王怜花打了个照面,贾珂向他问了声好,江燕离微笑道:“珂哥儿和王公子先别急着走,我这会儿急匆匆过来,就是听说朝廷抓住的人是一个穿着红绣鞋的尼姑,才特意过来找子腾商量这事。”
贾珂和王怜花顺势站住,王子腾问江燕离道:“燕离,你认得那穿着红绣鞋的尼姑?”
江燕离摇了摇头,说道:“我倒不认得此人,但是我想,此人很可能与‘红鞋子’组织有一种非常密切的关系。”
王子腾道:“也对,你在江湖上待了那么久,你听说过这个组织倒不奇怪,你知不知道这个‘红鞋子’组织的事情?”
江燕离点了点头,说道:“不仅知道,我还和‘红鞋子’里的人打过交道。”
王子腾道:“你详细说说。”
江燕离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做事也很冲动,看见几个男人围攻一个姑娘,也没问孰是孰非,就出手救下了那个姑娘。后来我在江南的一位家境颇丰的好友被‘红鞋子’组织盯上,那位姑娘感念我昔日相助之恩,就将这事偷偷透露给我。
当时我头一回听说‘红鞋子’这个名字,心里很不以为意,但是见她神色郑重,转念一想,觉得她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于是快马加鞭,赶去江南,总算去的及时,我那位朋友在‘红鞋子’向他出手之前就举家迁往了鲁东,‘红鞋子’也没再为难他。
那之后我设宴款待那位姑娘,以示感谢,席上问她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红鞋子’组织会不会对她不利,她就摇摇头,告诉我其实她也是‘红鞋子’的一员,还要我不要将这事说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去西泥国的那一晚,来找江燕离也是江别鹤的女人,穿着的就是红鞋子,我特别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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