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难道这人就是要杀贾珂的人?
好在他先前从小昭那里打听过恶人谷的事,此刻倒也能应付,贾珂道:“没听过,我从前就是一个在昆仑山脚下放羊的,你听我的名字,连姓都没有,就该知道我是什么低贱出身了。哪听说过京城的大人物。”他自嘲的笑了笑。
丁枫道:“原来如此,那么鱼兄怎么会去恶人谷呢?”
贾珂道:“你看我身上的伤,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们了,就……就变成你看到的这样了。”
丁枫道:“鱼兄果然是被恶人谷中的人出手重伤的?”
贾珂脸上的笑容愈发苦涩,唉声叹气道:“不知道,恶人谷中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被别人揍了一顿也是白揍。”
丁枫看着他,似乎在思量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很快就微笑道:“难怪在下会在万大夫的家里找到鱼兄,看来八成是万大夫发现鱼兄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活着后,就决定拿你来试药了。还好在下将你救了出来。
鱼兄,你还如此年少,怎能就任他们欺负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鱼兄找到贵人相助,日后你想找他们报今日的大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贾珂道:“多谢丁兄出手相救,但是你说贵人……哈,依我看,找到贵人只怕比找到把我重伤成这样的人还难呢。”
丁枫微微一笑,道:“在下倒是认识一位贵人,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出手帮鱼兄。”
贾珂道:“我伤得那么重,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都是问题,自然没人愿意出手帮我了。”
丁枫笑道:“鱼兄何必妄自菲薄,就在下看来,鱼兄就是一块璞玉浑金,稍加雕琢就会大放光彩。只要那位贵人看上你,你伤得再重又算什么,那位贵人身边有的是世上最好的医生。”
贾珂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祈盼的神色来,但那光芒很快又黯淡下来,淡淡道:“丁兄,你真会开玩笑,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人呢。”
丁枫笑道:“因为他打算放手做一番大事,如今正求贤若渴,广纳人才。鱼兄如果有意,我便为鱼兄引荐一番如何?”
贾珂露出惊喜的神色来,道:“那可多谢丁兄了,无论此事能不能成,日后丁兄有什么差遣,鱼某必不敢推辞。”
丁枫笑道:“好说,鱼兄,你先休息吧,等到下午,那位贵人就过来了。”
说完,抬手给贾珂盖了盖被子,手却迅捷无比的拂上了他的睡穴。
贾珂闭上眼,呼吸平稳,他已经沉沉的睡着了。
丁枫看了他一会儿,目光闪动,然后离开了房间。
他当然不会想到贾珂从前跟王怜花学过一门移穴的功夫,如今他虽然已经忘了这件事,但本能却还在,见丁枫的手拂上自己的穴道,立马就移动穴位,让丁枫的手落了个空。
他知道丁枫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他要做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事,贾珂实在好奇极了。
过了一会儿,屋门打开,两个人走了进来。
丁枫道:“他和贾珂无论是外貌还是声音都一模一样,但是性格却截然不同。”
一个低沉、嘶哑,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权威和慑人之力的少年的声音道:“真的一模一样?”
丁枫道:“是,我曾经见过贾珂一面,像他这样的外貌,只要匆匆一瞥就不会忘记,何况当时我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那少年听到这话,忽然走到贾珂床前,他坐在贾珂身边,抬手抚摸贾珂的脸,从额头到眉毛,从眼睛到鼻梁,从嘴巴到下巴,无论哪里都不放过。
他似乎想要把贾珂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贾珂只觉得脸上的那只手手指柔软,掌心细润,只是指尖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细细长长的粗糙,似乎是陈年的旧伤。
他真担心这少年是要借机对他的脸做些什么,可是他仍然呼吸平稳,动也不动一下,看起来不仅睡着了,并且睡得很沉。
那少年道:“贾珂今天上午还在小镇上露过面,他当然不会是贾珂,真是有趣,上天为什么要创造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呢。”
丁枫道:“可惜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这人没有半分贾珂那种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淡然自若,他不仅很胆小怕事,并且总是垂头丧气的,看起来连贾珂十分之一的魅力都没有。”
那少年淡笑道:“如果他能和贾珂比肩,我也不敢用他,毕竟他可是五岁就让那位老先生栽了一个大跟头的人。”
丁枫惊讶道:“那件事和他有关?”
那少年道:“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这件事的。这要怪贾珂交的朋友太讲义气,楚留香去丹国的时候,遇到萧远山父子,他们两人向他道谢,他不好意思居功,就把告诉他们这件事绝大多数的功劳都在贾珂身上,是贾珂查出来的那些事。
我先前只知道老先生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关注他,想来老先生当年就察觉他在那件事里起的作用了。我已经派人去告诉胡姥姥,让她暂时不要对贾珂下手了,如果她真把人带来,我杀他不舍得,用他不放心,又不可能放他走,总不能把他一辈子留在岛上吧。”
丁枫道:“那么你要用他?”
那少年道:“先把他带回庄子里吧,找人治好他身上的伤,我要先观察他一段时间,看看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丁枫道:“带去哪个庄子?”
那少年道:“他身上的伤这么重,怎能长途跋涉,把他带去武烈那个庄子就是,反正他现在也用不到了。”
丁枫道:“让他和燕南天住在一起?”
那少年道:“正好让万春流一起照顾,这不好吗?”
丁枫道:“不错,这样也正好可以查清楚他到底有没有骗咱们。只是怕万春流会下毒手。”
那少年道:“万春流一心想要治好燕南天,在燕南天醒来之前,他绝对不会生出事端的。”
那少年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屋子,贾珂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只听见了屋门打开的声音,丁枫跟着那少年一起离开了屋子,这阴沉沉的地方登时安静下来,安静的如同墓地一般。
贾珂看着黑惨惨的屋顶,心道:“原来小昭是骗我的,我不是贾珂。可是我是谁呢?王怜花又是谁呢?为什么我只记得这个名字了,这是我的名字吗?还是杀我的人的名字?
丁枫和刚刚那个人显然都是不怀好意的,贾珂对此心知肚明,可是他别无他法,因为现在他伤得实在太重了,连站都没法站起来,他只能留下来和他们周旋,先想办法把身上的伤养好了,日后再想办法离开。
他在这里躺了一会儿,丁枫过来拍醒他,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来,道:“恭喜你!”
贾珂愕然道:“恭喜什么?”他心里对丁枫要说的话其实是一清二楚的。
果然丁枫道:“那位贵人虽然现在不能亲自过来,但他听说你的事后,就决定帮你一把,让我送你去他的庄子里养伤。”
贾珂连忙诚惶诚恐的笑起来,对他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丁枫笑着应了,还说日后他发达了别忘了自己,然后叫来人把贾珂抬到了外面停着的马车上。贾珂被他们裹在被子里抬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自己出来的地方,是一家商铺,也看不出来卖的是什么,他走的是后门。
他虚弱至极,很快又睡了过去,一路吃吃睡睡,他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又练了多年武功,等到庄子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从前的事也隐隐约约记起来了一些,却并不清晰,仍是想不起自己是谁来。
可是每次睡过去,总会梦见一个人。
那个人一开始见到他只和他亲亲热热的说话,醒来时他们说过什么,他统统都不记得了。后来再梦见那个人,那个人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大哭起来,眼泪也沾在了他的脸上,他心疼极了,疼的醒过来,发现脸上湿湿的,怔了一怔,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然后才发现原来是从窗户缝里漏进来的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
贾珂正要擦脸,忽然一只手已经拿着手帕在他脸上轻轻的擦了擦,贾珂怔了一怔,觉得万春流的动作绝不会如此轻柔,并且自从他来这个庄子以后,除了看病以外,万春流或许是怕横生枝节,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同他说,万春流每天除了看病、熬药就是研究医术,这人绝不会是他。
贾珂想到这里,便费力的坐起身来,然后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就看见一个很秀气,很斯文的少年正站在旁边。他穿着一件很华丽的袍子,但是却并不过火,他的人也像这件袍子一样,每一处都好看的恰到好处,不像梦里的人,有一双似嗔似怨,令人销魂的桃花眼,美得让他的心脏都感到刺痛。
那少年微笑道:“我进来的时候敲过门,见阁下不应,知道阁下应是在睡觉,本想离开的,可是听到雨声,想到阁下没有关窗户,怕会着凉了,所以贸然进来了,还请阁下不要见怪。”声音如风动碎玉,温和柔软,十分的悦耳,也十分的陌生。
贾珂笑道:“怎会见怪,兄台也是这庄子里的住客吗?”
那少年道:“正是,在下原随云,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贾珂道:“我叫小鱼儿,没有姓,就叫小鱼儿。”
原随云淡淡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鱼兄没有姓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他笑的时候,脸上露出笑影来,但一双无神的眼睛却仍然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萧索,看起来十分的不协调,贾珂只看一眼,就意识到这个精准的拿着手帕去擦拭自己脸上的雨水的人竟然是一个瞎子。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摸他的脸的那只手。虽然那只手的主人的声音和原随云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可是那只手的手指上的那些密布的细细长长的奇怪旧伤,岂不是只有瞎子才会留下这种奇怪的伤口?
因为他们的眼睛看不见,只能用手四处摸索。
难道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少年,竟然就是那天那个古怪的少年?
贾珂心中一动,忽然握住了原随云的手,他的手还不太能使上力,只能松松的握住原随云的手指,没错,原随云的指尖上果然也有那天感觉到的一模一样的旧伤。
原随云惊讶的“看”着他,没有把手抽回去,只是道:“鱼兄,你这是做什么?”
贾珂低低道:“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安慰我,他们只会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是个野种,只有你……只有你这么对我说过,原兄,你真是个好人。”
原随云道:“鱼兄是被父母抛弃的吗?”
贾珂握着他的手,道:“我生下来就被父母装在篮子中扔到河里了,可能是我一生下来就讨人厌,所以连我的爹娘都不愿意要我。但是我命大,竟然被一伙强盗在河边杀人的时候捡到了,他们就把我从河里捞出来,带着我一起生活。
我五岁的时候,那伙强盗被人杀了,我侥幸活了下来,就一直四处偷鸡摸狗的混日子。去年终于攒下了本金,买了十几只羊打算做些正经行当养家糊口,哪想到又被人揍成这样,不仅人差点死了,辛辛苦苦养的羊也没了。
后来我遇到一个叫丁枫的人,他说要给我介绍一个人,让我跟着他做事,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还让那个我在恶人谷里见过的大夫帮我治伤。原兄,你住在这里,也是来找那个人的吧。”
原随云道:“是,在下也确实是来找屋主人的,没想到鱼兄你有这么多故事。”他并没有说谎,毕竟这屋主人是武烈,虽然武烈已经死了。
过了一会儿,原随云又道:“鱼兄,你为什么一直握着我的手?”
当然是为了掩饰刚刚他握住原随云的手这一动作的突兀,但是贾珂低低笑道:“我想让你知道我在哪里。”
原随云怔了一怔,淡淡笑道:“我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感觉到你在哪里?”
贾珂道:“你能听到我的呼吸声?”
原随云点了点头。
贾珂就顺势把手松开,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别介意,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就在你面前,听你说话。”
原随云微笑道:“你是为我着想,我怎么会在意,我可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
贾珂微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你绝不是那样的人。”
原随云好笑道:“咱们初次见面,你为什么好像认识我很久了似的?”
贾珂故作认真的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我看见你,就会想起我自己,你风度翩翩,我自然是及不上你半点,但是我一直都很得意自己居然养活自己活到了这么大,这种得意,不吝于你做到的事情。所以我就妄言那么说了。
原兄,在我看见你的眼睛之前,我连想都没想过,那个能精准的擦掉我脸上的雨水的人,他的眼睛竟然看不见。能做到这些,你必然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可是你却一点儿也没有愤世嫉俗,一点儿也没有痛恨其他人。
我想你一定是一个很懂得珍惜和感恩自己现在正拥有的东西,也知道如何忘记自己已经失去了的东西的人。”
原随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也许我只是不得不这么做,人总得活下去不是吗?关于这一点,我相信鱼兄你一定也很懂。”
贾珂笑道:“所以我来这里了,只要能活下去,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情。”
原随云沉默片刻,忽然淡淡一笑,道:“你已经猜到我就是此间的主人了,是吗?”
贾珂也笑了起来,缓缓道:“确实猜到了。”
原随云正想说话,忽然感到贾珂拿起了自己的手,他心下愕然,不知贾珂想做什么,就感到自己的手被贾珂带到了他的脸上,自己的手指抚摸着他微翘的嘴角,这感觉简直仿佛他在亲自己的手一样。
他的嘴唇是柔软的,温暖的,鼻尖和唇齿间冒出的丝丝热气如同活过来了似的疯狂的钻进了他敏感的掌心里。
原随云还从没和人这么亲密过,哪怕是和他的女人们。
贾珂微微笑道:“我的命现在就在你手里,我希望你能感到我的诚意,虽然我不知道你看中我什么,但只要能活下来,我可以做任何事。”
原随云怔了一怔,道:“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感到你的诚意了?”
一面说着,一面把手抽了回来,他忽然又恢复了从容和淡定,微笑道:“我想知道你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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