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常胜”在殷梨亭给水岱包扎的时候,悄悄潜入血刀老祖原本栖身的山洞之中。只见山洞中横躺着两个美人,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生的美若天仙,只是额头上破了个血洞,玉面微瑕,人也蹙着眉头,昏昏沉沉。
另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貌也称得上美丽,却远不及那少女,她被人点了穴道,身体倚在石壁上一动不动,见到“西门常胜”进来,眼中惊骇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笑道:“东方不败……东方兄弟,你来了,你是来救我的吧?快!快把我的穴道解开吧!”
这“西门常胜”也就是东方不败微笑道:“在下怎么担得起夫人一句兄弟。”
游夫人道:“此情此景,还有什么担不担得起的。”
东方不败微笑道:“就是此情此景,才愈发担不起。”他说完这话,向洞外横了一眼,确定外面没人会看见这里后,又施施然笑道:“夫人难道以为在下是来救夫人的吗?”
游夫人道:“难道不是?”
东方不败笑道:“夫人若是心里没鬼,现在手为什么在发抖?”
游夫人讷讷道:“我……我……是冷的,是冷的。”
东方不败道:“夫人武功好生了得,在下实在佩服,即使被点了穴,竟然也会因为冷而身体发起颤来。”
游夫人颤声道:“是……是吗?”
东方不败道:“在下虽然想多跟夫人寒暄几句,可惜时间不等人,夫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吧?”
游夫人凝视他许久,见他眼中光芒晦暗不明,终于,万念俱灰,长叹一声,道:“那你能给我什么?”
东方不败道:“我若说让夫人活下去,想必夫人也不会相信,这样,藏剑山庄三十年的平静如何?”
游夫人苦笑一下,道:“你好大的口气!你东方不败现在不过是个堂主,就有自信夸下这种海口了么?”
东方不败平静道:“不是我有自信,是教主有自信,几个月前,教主就发现教中高层之中有细作,他一直暗中调查,早就查到夫人身上。可是教主念着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还有盈盈小姐的面子,不舍得直接按照教规处罚夫人,就命我等暗中跟踪夫人。
又借着老庄主生病一事,顺理成章的安排夫人回家,好看看夫人究竟在和什么人暗中联络。夫人在家里待得时日不短,我却始终没查到任何可疑之人,本来都要放弃了,哪想夫人竟然在回黑木崖的路上,甩开众保镖想和那人见面,却因此被那血刀老祖几招就打败掳走,才沦落到今天这大雪封山,举步维艰的地步。
教主也知道这细作绝不会是藏剑山庄安排的,时值今日,夫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那威胁你的人无论有多么厉害,现在也进不了这雪山了。”
游夫人脸上本是漠然,听到“盈盈小姐”四字,脸上神色终于一缓,眼睫微垂,似要流下泪来,等东方不败把话说完,脸上又恢复先前那冷冷淡淡的模样,道:“东方不败,你有过心上人吗?”
东方不败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没有”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不然实在太没面子了。何况,他是来审问游夫人的,又不是来和她做朋友谈心的,怎么突然就讨论起这样风花雪月的事来了?
游夫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他有没有,继续道:“我有,不是任我行,我出嫁前曾经有过一个恋人。”她说到这里时,目中光芒四起,整张脸如梦似幻,宛若被月光笼罩一般。
她继续道:“任我行想要得到藏剑山庄的支持,藏剑山庄也想要一个日月神教的教主当女婿,他们双方狼狈为奸,一拍即合,而我虽然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是整桩婚事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件事,其他人都只当我是一个会呼吸的漂亮货物罢了。”
“平心而论,任我行虽然整日忙于公务,但对我还好,可是每天我躺在他的身边,我都竭力控制自己,我生怕我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己了,就把他一口口|活生生的咬死了。你以为我是被人胁迫,才把你们日月神教的秘密告诉别人的?
不,不是的,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爱他,我知道,有朝一日,他一定能覆灭你们日月神教,而那一天,也一定是我死而瞑目的日子,东方不败,我真的不怕死,等到你哪一天像我一样,爱上一个人,你就知道了,你爱上一个人,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的,哪怕是死。”
说完这话,她嘴里顿时喷涌出鲜血来,东方不败忙去把她脉搏,果然,她已经自断心脉自杀了。
又是这样。
东方不败凝视着她的尸体,见她脸上还凝固着一抹微笑,似乎在嘲讽他没有来得及阻止自己自杀,在嘲讽他没能从她口中问出那人是谁,不由感到深深的挫败感。
几个月前,梅念笙也是这样自断心脉死在了他面前。
难道现在江湖上的人这么流行这种死法吗?
任何一个会武功的人,哪怕全身穴道被封死,也可以拼着内伤,用内力把身体中一部分穴道冲开,将心脉震断,这种死法,实在防不胜防,难道下次他要审问什么人,得先弄来点化功散把对方的内力先化掉再说?
他一面心不在焉的收拾着残局,一面胡思乱想着,一时想起游夫人死之前那凄婉哀绝的神色,一时又想起游夫人口中的那个人,她似乎格外笃定,这人一定能覆灭日月神教似的。这人让游夫人弄了那么多日月神教的机密给他,想来他的势力应该也并不算小才是。不然日月神教的很多机密,他根本用不上,游夫人也不该有这样的自信。
可如果是这样的人物,藏剑山庄何必非要拆散游夫人和那个人,逼着她嫁给任教主呢?难道……那个人的身份很见不得光?比如,他是藏剑山庄的宿敌,藏剑山庄拉不下脸让女儿去嫁给敌人?再比如,他早已经结婚了,而藏剑山庄不可能让女儿去当对方的小老婆?
就在此时,洞外忽然响起一声痛呼。
东方不败手上一顿,偷偷探头循声向外看去,就见原本被血刀老祖吓破了胆子的花铁干此时已经从雪地上跳起来,脸上凶光大现,手拿短|枪,滴滴答答的血珠自枪头落下,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白地红花,煞是好看。
在他身前,殷梨亭持剑的右肩被枪头刺穿,他右手无力,只好换左手拿剑,勉强起身,剑尖虚虚指向花铁干,虽是如此,仍挡在重伤的水岱身前,不肯让开半步。
东方不败只看一眼,便猜出怕是花铁干惊惧过后,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种种胆怯卑鄙之举,都落在殷梨亭这武当名侠和水岱这结义大哥眼中,如果大伙侥幸从雪山中逃生出去,只消他们两个在外面说一句,自己便身败名裂,要被众人耻笑了。既如此,不如趁着殷梨亭给水岱包扎伤口,对他毫无防备之时,动手将他二人杀了。
东方不败心中一动,觉得这位武当的小弟子实在太过迂腐,自己已经被花铁干伤成这样,何必还去多管闲事,顾一个重伤的水岱的安危,他若抛下水岱,花铁干武功虽高,轻功却及不上武当的梯云纵,一时半会儿自然追不上他的。山里这么多雪,这么多山洞,哪里不能藏身。
又想刚刚殷梨亭口口声声说神教是魔教,如果这花铁干是神教弟子,他绝不会对他如此不设防,就把后背留给他了。他只当花铁干好歹是江南名侠,正人君子,虽然刚刚一时胆怯,向杀害结义兄弟的血刀老祖跪地求饶,也不过是一时想错,他被这个正人君子的身份蒙蔽,自然想不到花铁干会杀他们灭口,而自己这个神教的弟子,虽然对他存有利用之心,却救过他好几次。
想到这里,心中促狭之意大起,暗道:“虽然如今血刀老祖已死,你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但你看不上神教,我偏要对你多多施恩,再救你一次,等你感念我的恩情,只觉得无以为报的时候,我再亮明身份,告诉你,救你的人正是你看不上的神教中的人,看你是什么反应。”
他想到这里,便轻手轻脚的走出山洞,山洞离殷梨亭三人很远,花铁干虽然知道殷梨亭有个同伴,也一直提防着他的出现,却没有发现东方不败这里的动静。
他刚刚伤殷梨亭的那一招叫“四夷宾服”,劲力威猛已极,先前他误杀刘乘风,用的就是这一招,此次暗算殷梨亭,他用这一招,本也是为了一招就致殷梨亭于死地,好在殷梨亭虽然在全新贯注的帮水岱包扎,没有防备花铁干,但他武功极为扎实,在花铁干那一枪|刺到他之前,他先听到枪尖破口之声自身后响起,想也不想,闪身一避,这才躲过要害,只是拿剑的右手暂时废了。
殷梨亭左手提剑,愕然道:“花大侠,你这是做什么?”
水岱难以置信道:“花二哥,你要把我们都灭口吗?”
花铁干双目赤红,脸上肌肉微微颤动,道:“水四弟,你别怪我,如果你们活着,日后江湖上哪还有我花某人立足之地。何况如果不是你,我们三兄弟根本不会来追什么朱大姑娘,现在陆大哥和刘三哥还活着呢,咱们四兄弟把酒言欢,何等快活,哪至于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你安心的走吧,等我出去了,会说你们三个,还有殷大侠,都是力战血刀僧,像个英雄一样死在他手上的。”
说罢,又一枪|刺了过去,殷梨亭勉力提剑挡了一下,便被花铁干的枪尖挑飞,殷梨亭暗道:“我命休矣!”
他心中虽然害怕,但哪怕水岱在旁边劝他离开,他也做不出抛下水岱离开的事,他见花铁干把他长剑打飞,却不急着杀他,反而一直瞄着四周,似乎在等什么人出来,心中一动,登时明白花铁干是在找“西方常胜”去了哪里。
殷梨亭暗自思忖,花铁干比自己大二十岁有余,即使他不暗算自己,单对单的打,自己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自己虽没和“西门常胜”交过手,但是看他内力,应该还不如自己,他一定不是花铁干的对手。如今自己一定是要死在这里了,绝不能再拖累“西方常胜”也死在这里。他现在不在这里,应该是去找任夫人了,血刀老祖既然在这里和别人打斗,他先前藏身的山洞自然不会太远。
想到这里,他神色一凛,高呼一声:“西门兄弟,你千万别出来!”然后便一手提起水岱的身体,然后用尽全力,带着水岱向远处山峰飞去。虽然身上伤口撕扯,传来一阵阵剧痛,也咬牙撑着,只盼能把花铁干引远一点。
花铁干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露出妒恨之意,笑道:“好,好,真是名门弟子,正派大侠!我……我活像个小人似的,无妨,无妨,这里就这么大,我有的是时间,把你们通通杀了,我还是大侠。”
哪想他往前刚追了一步,人忽然就没入了深雪里。
原来东方不败趁他二人对峙之时,悄悄潜入谷底好几米深的积雪之中。刚刚他躲在山石后面,将血刀老祖如何在雪中杀死陆天抒、重创水岱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此时便效仿血刀老祖,在这二人附近做了二十七八个霄井,仗着在雪中剜出拍实的几个大雪洞里储存的空气,一直悄悄躲在雪中。
殷梨亭心里牢记着东方不败先前和他说的别落入雪地的事,他自幼在武当山长大,从未见过此处这么多这么厚的雪,自忖哪怕血刀老祖死了,自己如果掉进雪里,也一定是任人宰割了,因此虽然疲于奔命,但他宁可绕远路,也一路避开积雪,只踩山石石壁。
花铁干一时没察,正好踩在其中一处霄井之上,顿时足底虚空,全身急堕,血刀老祖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从旁边破雪飞来,刀光一闪,将他身体拦腰截断,血刀去势却不减,继续破雪疾飞,最后深深插入一块山石之中。
殷梨亭不住逃命,这时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惨叫,从他身后地底传上来,显然是有人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殷梨亭身子一顿,担心这声音是“西门常胜”发出来的,停下脚步,回身一看,就见原本应该穷追不舍的花铁干此时竟失去了踪迹,他迷茫四望,以为花铁干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忽然看见一处白雪隆起,接着一个人探上头来,这人头发脸颊都是白雪,只有一双眼睛黑的宛若煤炭球似的。
虽然白雪覆身,根本看不出面容,殷梨亭仍认出这不是花铁干,而是“西门常胜”,不由自责的寻思:“刚刚那声音果然是他发出来的,都怪我太无能,才让他也遭了花铁干的毒手。”
他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又愧又恨,将水岱暂且放在一块牢固的岩石上,然后飞身到东方不败面前,伸手去拉他,道:“你……你还好吗?”
东方不败杀了武功远远胜过自己的花铁干,心中好生快活,他探出头来,正享受着胜利的新鲜空气,就见一道黑影如风一般扑到自己面前,然后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自己面前响了起来。
东方不败怔了一怔,抬起头来,就见殷梨亭正泪光莹莹的看着自己,不由好笑又无奈的道:“你怎么又哭了?……你这是被花铁干吓哭了?”说到最后,忍不住笑起来,白白的月,白白的雪,他身披月光,发覆白雪,露出一线雪白的牙齿,模样甚是好看。
“怎会是被吓哭的。”殷梨亭脸上不由一红,但这羞意很快变成惨白,他继续说,“你伤到哪里了?花铁干呢?他刚刚是不是去追你了?”一面说,一面四下张望,去找花铁干的下落。
见东方不败不回答,愈发担忧起来,凝视着他,道:“你伤得是不是很重?重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没事,没事,我这里还有伤药的。一定能治好你的,你别怕。”说到最后,轻声细语,宛若哄孩子一般。
说着又用自己受了伤但勉强还能用的左手去拉东方不败,想把他从雪中拽出来。
东方不败顺着他的力气,自己从雪地里跳了出来,微微笑道:“怎么?你以为刚刚受伤的是我?”
殷梨亭见他四肢健全,不由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神色欢欣无限,笑道:“你没事啊,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刚才的声音是花铁干的?”
东方不败随意点点头,道:“他的尸体就在雪下面,你要不嫌麻烦,大可以想办法把他捞出来。”
殷梨亭不由佩服道:“你自己个儿就把他杀了?好厉害啊!”
东方不败道:“这算什么。”语气虽然很淡,但是嘴角却微微翘起。
他加入日月神教的时候年纪虽小,但毫无根基的外门弟子,能有什么高等武学可学,打人全靠智谋和狠这个字,常常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非命大,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两年前,他借着任我行提拔年轻人,打压老兄弟的东风,得了任我行的青睐,才学会几门还算拿得出手的武功,但这几门武功在江湖上委实算不得什么,在日月神教中更排不上号,他有今日的地位,仍和小时候一样,靠的还是智谋和狠这个字。
往日死在他手里的人,也不是没有比花铁干还厉害的,但是不知怎么,也许是因为殷梨亭称赞的语气实在太真心实意了,他心里忽然也得意起来,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做了很值得得意的事情似的。
所以他决定对殷梨亭也好一点。
当然不是因为他居然在为自己泫然欲泣。
只是因为他愉悦了自己。
东方不败道:“过来,我给你上药。”
殷梨亭道:“等会儿,我先把水大侠接过来。”
东方不败想拉他,没拉住,就看着他又急急跑到水岱处,将他从山岩上接下来。东方不败看着白皑皑的雪地上,那一路刚滴落下来的红色血珠,喃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他就不怕流血过多自己先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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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俞莲舟总算赶到了京城。
这一向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搁在往年,他们兄弟七人往往都会聚在一起,一起吃饭喝酒,有时候张三丰也会和他们一起喝几杯。
但是俞莲舟并没有在这种人人团圆的日子里,自己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一般奔波在外的萧索和不满。
他和殷梨亭年纪差得很大,张三丰虽是亲自收殷梨亭和莫声谷为徒的,但他那时年纪已经太大,难免力不从心,教导他二人练武的事多归在俞莲舟这个二师兄身上,在俞莲舟的心里,殷梨亭不仅是他的师弟,更像他的儿子。
俞莲舟来到京城,稍作整顿,在大年初三的时候,拿上礼物,便去拜访金九龄。
金九龄听说是这位武当名侠过来了,连忙出来迎接,又命人摆上宴席,为俞二侠接风洗尘。
俞莲舟欣然应允,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却不是一个不懂如何应酬的人,也知道在酒桌上好谈事,果然,几杯黄汤下肚,气氛热闹起来,俞莲舟就顺势问起纪晓芙的事。
金九龄放下酒杯,沉吟道:“这件事也不是秘密,俞兄昨日来京城,也发现京城这次过年远不如从前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