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妮回到家时,已经午后两点了。
李春华见文妮身后带了个男人回来,跟出来道,“妮子,晚稻收完了没有?”
文妮将镰刀挂在屋檐下面,边解斗笠边说,“妈,我朋友段少平,多亏了他帮忙,要不然收不完这一亩地的稻谷,我们两个人都没吃饭,我先去做饭,你让他歇一下。”
段少平冲李春华点了点头,叫了声:“阿姨。”
李春华指着屋檐下的凳子,招呼他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快坐。”
段少平说什么都不肯坐下,他嫌自己脏得跟坨泥一样,哪好意思弄脏人家的板凳。先前下到田里头时,他一点都没心疼这一身白衣黑裤,现在站在文妮她娘面前,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段少平谢绝了李春华的好意,执意走到水井边上,汲了一捧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
文妮淘洗了米,见段少平把头凑到出水口,一手摇着手把一手搓洗着头,她回厨房放下篮子,拿了东西就给他送了出去。
姜大嫂午睡起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一个男人蹲在水井边上洗头,而文妮站在旁边给他压水,关系不清不楚的,这还了得!
“文妮,这是你对象?”
文妮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没有理会姜大嫂的搭讪,而是冲着段少平说:“别睁开眼,洗发水进了眼睛,疼死你。”
段少平草草地搓了搓头发,吩咐她一声,“出水。”
文妮打水,段少平闭眼冲洗了头发。
姜大嫂看着这男人一身的泥泞,啧啧嫌弃了两声,“我说妮子啊,就是你对象也不能这样弄脏家里的井水,这井水可是吃进肚子里的,弄脏了水,你让全家人喝什么去?”
“喝西北风去。”文妮凉凉地扫了一眼过去,“嫂子,大哥没在这里洗过头,还是秀丽没在这里洗过头?那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手拦着,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成了弄脏水了?”
姜大嫂瞧着地上的泥水,扯着嗓门嚷嚷道,“你大哥你侄女身家清白,哪有外人这么脏。”
段少平停了手上的动作,余光里瞥见文妮攒紧了拳头,她压下杆子,冲了他一脑门的水。
“嫂子,我们家再怎么洗,那也是脏了地而已,大哥晚上还穿着个裤衩在这里洗澡呢,我还没说他脏了我的眼。”
段少平终于洗好了头,他还没站起来,文妮就将一条毛巾盖在他头上,然后塞给他一套干净的衣裤,“你们村离我们这儿有点远,洗过澡吃过饭之后再回去吧。这是我哥的衣服,旧是旧了点,还算干净,你不要嫌弃。”
段少平没想到会有今天,一个小妮子站出来,维护了他所谓男人的自尊。毛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遮住了他的难堪,但他从缝隙之中,看到了她的眼神里,那股子和人硬刚到底的决心。
“好。”段少平说完这话后,去了洗澡的泥瓦房。
男人走后,姜大嫂肆无忌惮地骂了起来,“我呸,姜文妮你要不要脸,大白天的带个男人上家里来,你不要做人,我们还要出门做人!”
“我再怎么做,也比大半夜的让一个远到没边的亲戚给自个儿闺女辅导功课更要脸吧?”文妮逼近姜大嫂,逼她步步后退道,“孤男寡女的,说是辅导功课,谁知道在干些什么?”
姜大嫂气得骂道:“你这烂嘴,胡说些什么鬼话?”
“再嚷嚷?”文妮忿了她一脸,“你再嚷一声,我就把这什么狗屁亲戚的名字喊出来,看你女儿敢不敢认这个人。”
“你——”姜大嫂铁青着脸,硬生生地把那堆脏话闷在了喉咙里,咽了回去。
文妮受够了她一次次的谩骂,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到底有事没事,大嫂心里清楚得很,我把话撂这儿,下次再在我面前大声嚷嚷一句,我就跟你女儿闹个鱼死网破。“
姜大嫂面如死灰,她转身走回堂屋,冲进女儿的房间,把房门掩了去问姜秀丽,“文妮怎么会知道你和泽州的事情?“
姜秀丽躺在床上,卷了一本书看,她不耐烦地转了个身,背对了门口。
姜大嫂抽走她的书,骂道,“我问你话,你装什么聋子?”
姜秀丽一下坐了起来,抢回了书,冲她喊了一嗓子,“姜文妮看见了。”
姜大嫂紧张得声音都慌了,“她看见什么了?”
姜秀丽:“他看见我和泽州亲在了一起。”
姜大嫂气不过地一连打了她好几下,“你这孩子,非要气死我不可,你明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为什么还要和他勾搭在一起?”
姜秀丽挡着她的手,烦躁地说道:“行了,你说够了没有,还有完没完?我又没干出那种荒唐事,你哭丧个什么鬼。”
“谁叫你让姜文妮知道了这个事?”
姜秀丽无所谓地卷了书,躺回床上继续看道,“她不也有把柄落在你手上么,慌什么。分家的时候你和她撕破了脸,董家嫂子走后你又和她吵翻了天,她都没把我抖出来,这次你才聊了她两句,她就和你摊牌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姜文妮对谁维护得这么紧?她和这男人不清不楚,明面上逼得你不敢嚼舌头,私下里你爱怎么说,她管得着吗?”
姜大嫂听了这话,心思一下活泛了起来,胸口郁结的一口恶气也消散了大半。
文妮点燃了秸秆,烧起了柴火煮粥,她用了大火,一下就把粥水煮沸了,估摸着火候到了,她将家里仅有的一块猪肉切成片倒进锅里,加入切成末的芥菜,撒上些许盐巴,最后盛进洗净的陶罐里。
小菜炒的是醋溜土豆丝,还拍了一个黄瓜,拌上糖醋酱,撒上辣椒圈,一起端到了桌上。
段少平洗了澡出来一身清爽,他穿着姜文韬洗得发白的短衫,看着腿上起毛的工装裤,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