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顾自说的欢喜,却未注意龚美的脸色。等她停下来,龚美才问道,“二姐,你喜欢这里?”
喜欢么?刘二娘黛眉轻锁,想到自己方才盘算过的账,便点头道,“喜欢啊!龚大哥,咱们在桑家瓦子,一日所得,还不够他们一日抛费。不知等我唱完了,三大王会给多少资费。我想,总不会太少罢?到时咱们也有银子了。龚大哥,我还没摸过银子呢!”
在蜀中时,他们用得最多的,是铁钱。后来要进京,便都换了铜子。至于银子,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想着即将有银子入账,二娘不由欢笑起来。然而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总有一丝隐忧,那种飘飘浮浮的哀愁,每次将要碰到,却又无迹可寻。
“不过,三大王要留我在这里多唱几日,龚大哥,你说,咱们要留下吗?”二娘又问。
龚美听了她的话,强笑道,“这话张大郎与我说过了。既然三大王想听,自然不能推辞。我已经将东西都收拾过来了,也在这里住,免得你心头不安。不过二姐,那是你自己挣的钱,不算我的份儿。”
二娘转过头,一双含情带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龚大哥,咱们是兄妹,怎可这般生分?”
龚美不自在的别开了眼,“天色不早了,二姐,你快回罢。大户人家晚上要锁小门,万一迟了可不好!”
他没有回答,二娘心头微微有些不安。只是张旻已经推门进来,她也不能再说,只好告辞。
夜里躺在床上,高床软枕,纱帐流苏,无不精丽,但二娘却意外的失眠了。
她在想今日遇到的事。昨天之前,她知道这世上有人十分富贵,她也猜到赵德昌家境必定极好。但她再没有想到,他竟是皇子,而且这么大的一个院子,是他一个人的。
这日子,像是在梦里一样,二娘觉得很不踏实。她此前十五年的经历,都不能教给她,现在该怎么做。
就连龚大哥,似乎也变得有些奇怪。听到此间主人是位皇子,丝毫不惊讶不说,还说出那般生分的话。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尚且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悄然改变。
第二日二娘便起得有些晚。一看过了平日起床的时辰,吓得她连忙爬起来,梳洗了之后,才发现床前的柜子上,摆着一套新衣裳,从里到外,连鞋袜都有。
二娘忍不住伸手拿起来,那衣料子十分软和,上身除了里衣外,还有一套蓝色对襟百合半臂,下身是妃色堆纱襦裙。将衣裳拿起来之后,才发现下头还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整套头面首饰:一支玉兰缠枝花钗,一对梅花耳饰,还有一个璎珞项圈。
二娘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也没明白这到底是谁的东西。她心下喜欢,忍不住将这些都换上了,自己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听见外头似乎有声响,这才急急忙忙的换下来。
她昨日并未带行李,因此穿的仍是那件水红色的衫子。——其实便是有行李,也只有这一件见人的衣裳。
才刚换好衣裳,便有人敲门。二娘打开门一看,竟是昨日那个秋婵。
二娘想着昨日张旻对她还算客气,连忙招呼道,“秋婵姑娘,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她在话本上看到的,似乎这种人家,并不将皇子称作大王,而是叫殿下。
秋婵笑道,“哪里的事?我们是没资格在殿下屋里伺候的。我来给你送早膳——你怎的没换衣裳?”
二娘这才知道,那衣裳送来,原就是给她的。秋婵道,“张大哥说,怕你没来得及预备衣裳,便给你准备了。你去见殿下时,便穿这身。”
“是,我知道了。”二娘羞惭的低下头,轻声应道。不用说,必是自己昨日的穿着让人嫌弃了。
用过早膳,换了衣裳,便有人带着她去见赵德昌。
还是在昨日那个屋子,今日二娘唱的却是韦庄。她私心里并不想唱那《蝶恋花》,因此只能拖一日是一日。
奇怪的是,这位三大王也不催促,就只闲适悠然地闭着眼睛听,时而合着拍子在桌上轻叩。
如此又过了几日,二娘便觉得难以支持。从前街头卖艺,她大可每日唱同样的曲子,可若是拿来敷衍赵德昌,她却觉得有些不妥。
二娘所唱的曲子,本就是她当初学的时候,强记下来的,来来回回也只有那些。那《蝶恋花》反而是唱得最多的。因此她最终还是不得不唱了。
“庭院黄昏春雨霁。一缕深心,百种成牵系。青翼蓦然来报喜,鱼笺微谕相容意……”
二娘唱到此处,赵德昌忽然睁开眼睛,握住了她的手,“二姐,你心头对我可也有几分相容?”